“我永遠跟你說不清那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即便我用盡所有悲慘已極的語言來吐露心聲,甚至也不能給你描畫出當時我內心裏的那種感覺。我知道我的心跳已經停止了,我的喉嚨立時就被封住了。我本能地動了一下身子,蜷縮著靠在身後的床頭板上,大睜著兩眼看著眼前的恐怖之象。身子動了這一下讓我的心髒又開始跳動了,冷汗也從醒過來的每一個毛孔之中滲了出來嘀嗒落下。我並非是一個特別迷信宗教的人,但是我總是相信,上帝不可能允許任何一個超自然力之物以這種裝扮、在這樣的情形下出現在一個人的麵前,其所能造成的危害,不管是身心哪一方麵的,後果都是致命的。我隻能告訴你,在那個時刻裏,無論是我的生命還是我的理智,都早已經魂飛天外、不在原位上了。”
奧西裏斯號上的另一個旅客已經上床睡覺去了。隻有他跟我兩個人還依靠在左舷上麵滿嘴不恭之辭,咒罵著嘎嘎作響、搖搖晃晃的船舷,郵輪超負載的發動機還在一個勁兒地拱動著船體。遠處,那兒幾條小漁舟的燈火閃亮在小船駛過之時穿透了沉沉的夜色,我們的側邊船體所犁起翻卷著的巨大浪花在洶湧飛濺著。
最終考爾文又開始他的講述了:
“靠在我的床腳邊,直直地盯著我的,是一個緊裹在腐敗襤褸的薄紗裏麵的人形。這件屍布一直蒙到它的頭頂,但是它的兩隻眼睛還有右邊的麵部是露在外麵的。整個這件壽衣順著它的臂膀的線條一直能看到它緊緊握住床端的那隻手。一張麵龐並非是完全像一個腦殼,盡管兩隻眼睛和麵部的肌肉都不見了。一層薄薄的、枯幹的皮膚緊緊地包裹在它的臉上,手上也有一層留下來的皮膚。一小綹發絲橫搭在它的額頭上。這個人形完全僵住在那兒。我看著它,它也看著我,我的腦子一片空白,頭昏腦脹的感覺。我的手裏還在抓著那根電燈拉繩,不自覺地手裏就在玩弄著它;隻是我可不敢再把電燈拉亮了。我閉上眼睛,可是立即又恐怖地睜了開來。這個東西在那兒一動不動。我的心髒激烈地跳動著,我渾身的冷汗蒸發之後讓我一陣冰涼的感覺。爐柵上又傳來一聲灰燼嗶剝的作響,牆上的一塊壁板也咯吱響了一聲。
“我完全失去理智了。在二十分鍾之內,或者二十秒鍾之內,我除了眼前這個可怕的人形之外根本就不能思想別的事情,直到猛然間我那空蕩蕩的腦際意識之中,想起來布朗頓和他的朋友們曾經在餐桌上鬼鬼祟祟地談論過我什麼事情。可能這是一個耍弄我的惡作劇的想法,不禁潛入我不快的意識之中讓我有些放心下來,而一旦想到這個,勇氣倍增的感覺就順著你的一千根毛細血管不覺間傳遍你的全身了。我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我的神經竟然抵擋住了這個考驗還是足夠令人欣慰的了。我不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人,可是我們身心之中那些最優秀的品質還是需要一個借力的由頭來幫助我們沉著應對一些極端的處境,隱約之中隨著希望的漸漸萌生,總的來說這肯定是一個惡劣至極的惡作劇無疑了,我找到了支撐住自己的那根杠杆。最終我移動了一下身體。
“究竟我是如何努力做到這個的我是不可能告訴你了,但是我起身朝著床腳那兒一跳,就來到了離那個東西伸手夠得著的切近之處,然後捏緊拳頭衝著它狠狠地一擊。那個東西砉然碎了一地,我的手也被割開露出了骨頭。恐懼之後一陣極度的厭惡感湧上心頭,我就半昏迷狀態地跌倒在了床上的另一頭。因此這肯定就是一次惡劣的鬼把戲無疑了。肯定的這種把戲此前已經被耍過多少次了:無疑布朗頓和他的朋友們之間已經賭下了重注,想要看看我在發現這種令人討厭的情形之後究竟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從先前我被嚇到可憐的境況之中,我發現自己轉而變作憤怒已極了。我大聲不停地咒罵著布朗頓。我不是爬著、而是一頭紮進了床那頭的一張沙發裏。我拚命撕扯著這個穿著長袍服的骷髏——整個這幕場景實施得是多麼的完美無缺,我想道——我把那具腦殼狠狠地摔在地板上,用雙腳狠狠地踱著那些幹枯的骨架。我把那個腦殼一甩甩進了床底下,把整個骨架幹脆的骨頭扯離成了碎片。我把那兩根細長的大腿骨橫擔在膝蓋上啪啪地折斷成數截,一甩手扔到房間裏的四周。我拿起幾根脛骨來支在一條矮凳上用腳踵都給踹成了幾段。我就像一個‘狂暴戰士’那般對著不情願之物忡忡大怒,把它的肋骨從脊椎上麵一根一根扯下來,把胸骨照著壁櫥那兒就扔過去。我的憤怒情緒越來越激烈了,隻能以徹底的毀滅來加以發泄。我把那塊薄如蟬翼的腐敗麵紗給撕成了二十多塊兒,揚起的灰塵落滿了每一件東西上,落在了幹淨的吸墨紙上以及銀質的筆架上麵。最終我的毀滅工作徹底完成了。隻剩下一些折斷的骨頭碎渣,以及一條一條的羊皮紙和碎得不成樣子的羊毛殘留物。之後,我順手撿起來一塊腦殼上的骨頭——這是右邊腦袋上的額骨以及臉頰骨,我記得——我就打開門,走上走廊裏到布朗頓的臥室裏去。我現在還記得當時那條汗濕透了的褲子隨著我的步行是如何在腿上悠來蕩去的樣子。我走過去一腳把門踢開就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