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前,一座臨時的彩棚已經搭建起來,工匠們依然在上上下下的忙碌著。絲毫不敢馬虎。
這太和門是紫禁城的正門之一,進了太和門就是太和殿。能夠穿行過正門的人隻有皇帝,皇後,和狀元郎。大婚之際需要將皇後迎親進門,所以燒毀的太和門必須重建。但原來的太和門是楠木結構,大型的楠木國內難尋,若是從東南亞進口楠木回京,路途遙遙,工期漫長。此時,距離大婚隻有四十多天了,慈禧於是聽從了李蓮英的建議,改用彩紙搭建棚景,一時間京城的紮紙師傅們齊聚紫禁城,一片繁忙中將這彩棚倒也裝點得花團錦簇,喜氣洋洋。
光緒坐在禦轎內一路穿行,他剛剛從地壇主持完一場祈福典禮,隨後就馬不停蹄地朝著養心殿東暖閣而去,慈禧派太監傳話要和他與翁師傅談談心。這讓光緒不由的有幾分不安。
在轎子內一路顛簸,光緒感到困意十足,就在他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聽到外麵一片嘈雜,他撩開明黃色的簾子,看到了太和殿前的一片忙碌,他的心不覺一沉。越是臨近大婚,光緒的情緒越是低落,這紅紅火火的場景在他眼前竟變得是那麼刺目。連年的災荒,身為一國之君的自己無能為力,籌不到款項賑濟災民,卻還要在地壇為天下蒼生祈福,這已經令他感到無比羞愧憤懣了。如今,路過這熙熙攘攘的太和門,更令他覺得這一切似乎都是一場鬧劇。他迎著風,看著那紙紮的彩棚從眼前劃過,繽紛的花朵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一時間,這讓他聯想起大清的國勢,不也如同這紙做的風景一樣,看上去富麗堂皇,實際上卻是朽木軟紙一團糟糕嗎?
想到這裏,光緒拉下轎簾,他重新閉上眼睛,但內心卻不能平靜。幾天前,禦史屠仁守上了一道奏折,他在折子裏寫道:歸政在即,時事方殷,請明降懿旨,依高宗訓政往事,凡部院題本,尋常奏事如常例,外省密折,廷臣封奏,仍書皇太後聖鑒字樣,懇恩批覽,然後施行。
高宗乾隆皇帝八十歲退位做了太上皇,兒子嘉慶手無實權,一直等到父皇去世才獨斷朝綱。這歸政在即,屠仁守帶頭叫囂著“依高宗訓政往事”,說實話,這一封折子著實讓光緒惱火,更是有些戰戰兢兢地擔心慈禧會直接順著屠仁守的折子應承下來。不過,讓光緒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慈禧就義正言辭地拒絕了,並且拒絕得非常徹底。
這封懿旨下來的很快,快到光緒甚至有些措手不及,但光緒捧著這封懿旨,字字句句地讀下去,一時間竟然有些被感動了。
“垂簾聽政,實屬萬不得已,深宮應該以前代流弊為借鑒,應該及時歸政,況且早已經降旨宣示中外,天下臣民共睹,如今皇上剛剛親政,出令未幾,旋即反複,天下後世將把我看做何人,況且垂簾權宜之舉,與高宗皇帝時竟然不同,這如何能夠妄加比較,身為禦史,如此啟奏,既與前麵的旨意相違背,又為後世開啟妄測我與皇帝關係之端,此事關係重大,必須嚴懲,開去禦史,交部議處。”
好一個萬不得已!光緒合上懿旨,他旋即覺得事情或許遠沒有如此簡單,這番深明大義的“歸政宣言”說得越是冠冕堂皇,越是讓他感到困惑和忐忑,隻是不可抑製的,他的心中還是充滿了一絲期待:或許,太後即使不願交權,但礙於天下臣民共睹,迫於自己長大成人,還是會將這江山交到自己的手中的,畢竟自己才是這大清的天子……
光緒就這樣胡亂地想著,不覺已經到了養心殿東暖閣。此刻,慈禧和翁同龢已經在屋裏閑聊了,慈禧看上去依然是談笑風生。
“皇帝來得正好,我把你和翁師傅一並叫過來,是想和你們說說屠仁守的事。”慈禧抿了一口杏仁茶,慢悠悠地說。
光緒一怔,他一時有些轉不過神來,他知道自己此刻似乎應該做的是替禦史屠仁守求情,懇請太後收回成命,但此時他無論如何不願再開口違心說話,哪怕一句都不願,所以,他低著頭,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
還是翁同龢最了解光緒,他一眼看出了光緒的心思,擔心少年君王的表現“過於外露”而開罪於慈禧,於是趕忙接下了話茬替皇帝解圍:“其實,這並不是屠仁守他一人之言,而是天下臣民之意,臣也認為屠仁守所言極是,確實應當依照高宗舊事,這也是咱們大清朝的先例。”
慈禧卻一擺手,說:“我的心事你們都不知道,我自然是不敢一心隻圖了自己安逸的,但他們這些個外人不明白,皇帝和我是母子,那家裏事就是國事,在宮裏早晚都可以商議,又何必降旨明發呢?我本來就是怕外人議論,但他這一道折子就是把我置於眾矢之呀!”
光緒依舊低著頭垂目傾聽,但此時他心裏早已明白了一大半。翁同龢接著連連稱是,慈禧繼續說下去:“前朝多少垂簾聽政的先例使得兩宮隔絕生恨!如今,好在我和皇上是融洽無間,根本沒有嫌疑。”說道這裏,慈禧頓了頓,眼睛望著光緒。
光緒見狀趕緊回答:“親爸爸將朕撫養長大、教誨多年,若沒有您當年的垂簾聽政,也沒有如今大清的江山穩固,兒臣一直將親爸爸的恩情銘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