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生出了綿延無盡的悲哀。事實上,我在憐憫她,她不過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尊嚴,這又有什麼錯。這是後宮所有女人的悲哀,一心一意想要守護自己僅有的幻想,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寧願飛蛾撲火,寧願玉石俱焚。
我緩緩走上去,想要扶住她,卻又一次被她推開。
“容昭質……”她寂寂的看上我,“你應該恨我的,我利用他對我的縱容傷了你,甚至借他的名義喂你吃了那麼多年不孕的湯藥,我羞辱過你,因為是你讓我所有的情感一文不值……因為你,我失去了最寶貴的……一個女人唯一的幻想,失去了愛他的資格!”
她緩緩看向我,“我知道你恨,可你明明白白告訴我,這深宮中有哪個女人不恨?!”姚舒幻鬢角微亂,失魂落魄的樣子,竟讓我有些不安。
那一刻,我感受到這女子所有的愛與恨,每一個字都在心頭重重撞擊著,忽然感覺到身為一國之君的他,負了太多太多。
姚舒幻眼眸裏的淚水似乎流幹了一樣,空洞洞的,裸露出兩顆黑瞳,是那樣毫無生機的顏色,“我隻想他多看我一眼,無論用什麼手段……”
我茫然的看向她,她眼中的光芒刺痛了我。
她艱難的笑了笑,“他可以負我,但不要辜負……後宮所有同我一般寂苦的女人……女人的美好都是一瞬即逝的……他是天下人的……不僅僅是……”
她沒有說下去,可是我知道,她要說,他不是我一個人的。
最後一滴清淚落下,她猛然撞向我手邊的鑲金玉龍石柱……
那抹鮮紅在院落之間,繪出最妖豔的花朵,那個嬌豔如玫瑰的女子就這樣選擇追隨她的夢想……當年,我第一次見到那雙毫無芥蒂閃著異色嬌豔欲滴的雙眸,她嫵媚的衝我一笑,那個時候她還隻是個孩子,寂寞的皇宮一點點改變著她的性情,磨滅了她所有瑰麗的幻想。她最終絕望……
我還未來得及喊出那聲,“不要——”,那身影就已然倒下,倒在我的裙邊,她寂寂的對我笑,又似乎猙獰的嘲笑。
恨的人,不隻有我,深深後宮,全都是恨意。
清晨空寂的佛堂,屋角的火炭已經滅了,我自蒲團立身而起,輕輕推開木門,院落裏有三三兩兩的小尼姑掃著落葉泥土,我微微倚在一旁,含笑而望。
流觴端了熱水上來,看著我一歎,“就猜到又是一夜。”
“今兒倒是個好天。”我將冰涼的雙手握了握。
流觴不以為然地搖頭,“什麼好天氣,進了三月還冷成這樣,主子您的寒症倒是越發厲害了,南宮盟主送來的藥您也不吃。”
“是藥三分毒。”我說著跟在她的身後一步步走著。
回到屋中,流觴突然笑著跑來,“主子,華夫人來了呢。”
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推開內屋的門,小語回身衝我一笑,“看你腳步匆匆的,我又不會跑掉。”
我也笑,“我想見你倒是真的。”
“你比上回更憔悴了,怎麼沒叫太醫來看看。”小語見到我必會說這一句。
我拉上她的手,“每次都說同一句話,你倒可是能換一個說。”
“我聽五爺說了,納蘭寰半年前就病亡了,那個人已經盡了責。如今隻要你一個字,他就會從納蘭山莊回到你身邊。朝中勢利交縱錯雜,景涵年幼,平日主事的你又病倒了……他回來是替你分憂啊。”
“我不要……二人的錯緣早已澄清,又何苦執意糾纏,這麼多年了,都是我一個人撐過來,又有何難?!再者我心裏已沒有那個人了。”我執意道,絲毫不顧小語句句苦勸。
“這麼多年,你還是這般執拗。”小語搖了頭,不再勸言,隻眼中的苦意一目了然。
“我寂寞貫了,也執拗貫了,到死改不了。”深吸了口氣,再言,“到死,也不會再求他回家!亦不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