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陛下接見,不勝惶恐。臣為尤米加·羅倫斯。老師尊賜『天龍姬』之道號。尚請隨時吩咐。」
尤米加亦效法阿雷亞的動作,往前一步後如是說。
接著輪到謝爾。
「謝爾·史諾哈特。『天翔虎』軍師。請多指教。」
他的這一句話讓會議室下段的人們,連同迪歐拉與吉恩都驚愕地瞪直了眼。
因為謝爾省略了對皇帝表達敬意的用語。
「等一等,謝爾,你的發言——」
「夠了。」
托雷皇帝親自開口製止滿臉困窘的迪歐拉。皇帝自王座上站起,往前踏了幾步。
事出突然,吉恩與迪歐拉也來不及阻止。
皇帝一直走到低著頭的三人前方,俯視著他們。
「抬起頭,讓朕看看你們的臉。」
阿雷亞、尤米加與謝爾遵照指示,直起上半身、仰望皇帝。
阿雷亞滿頭大汗,看得出來十分緊張。反觀尤米加與阿雷亞則一滴汗也沒流,直挺著對上皇帝尖銳的視線。
「好吧。」
皇帝轉過身,回到王座上後宣告。
「這次遠征的隨行軍師由『天龍姬』軍師尤米加擔任。」
喔喔喔,會議室內各處傳出驚呼。迪歐拉鬆了一口氣,接著高聲宣布。
「尤米加,立刻準備動身。發揮至今所學,盡心盡力替大元帥致力。明白嗎?」
「是的。悉聽遵命。」
尤米加站直身,鞠躬行禮。
此時,皇帝輪流望向大元帥及尤米加,高聲說道。
「本次戰役,務必肅清這八〇〇〇名反叛者及拉瑪·特蘭因。一個人都不許放過。讓天下明白違逆帝國的後果為何!」
這道命令內容著實苛刻,場內稍早的激動情緒霎時萎靡下來。
「還有,把囚禁的前艾略丁國王帶出來,立刻斬首。」
「您說什麼!?」
接著的這道命令,連迪歐拉聽了都臉色發青。
「陛下,這不可行呀!這樣反而會更加激起艾略丁地區的叛變。人質隻有活著的時候才有作用。」
『給我閉嘴!』
皇帝怒不可遏。
「就是因為我們讓那些國王們苟活,才會有這些反叛者出現。先前聽從你們聲稱可以牽製各地的意見,也不見叛亂歇止。朕已經忍無可忍!」
「但、但是——」
「不準再繼續多言。」
迪歐拉閉起眼,仰頭歎氣。
狀況演變至此,皇帝已聽不進任何異議。
「吉恩、尤米加。特蘭因的反叛份子全數殲滅。拿下城池之後,再燒毀所有房屋跟田地!聽懂了嗎?」
「是,遵命。」
皇帝的命令不容二言。吉恩低下眼皮,向皇帝一鞠躬。
「軍事會議就此結束!」
「是!」
皇帝離開王座,快步消失於房間深處。聚集於現場的與會者們向王座行禮之後,魚貫步出會議室。
隻有謝爾先向王座瞪了一眼,才轉身走出會議室。
「原來如此。先離開帝都的是尤米加嗎?」
軍事會議當晚。伊娜再次到訪謝爾的住處。
「嗯。身為帝國軍最高司令官的大元帥親自上陣呢。應該會盡快準備、早早出兵吧。」
謝爾一邊搔著頭,在房裏來回踱步。伊娜則張腿跨坐在椅子上,手臂掛著椅背,看謝爾走來走去。
「西邊的自由之翼總算開始行動。雖然花了不少時間,沒想到有辦法湊到八〇〇〇人……等這麼久也值得了。」
「於洛卡斯東西兩側發動大規模叛變,將帝國內最具心機的天龍姬尤米加或大軍師迪歐拉引離帝都。這次促成尤米加的行動,表示謝爾的計策順利實現,挺厲害的嘛。」
「伊娜,你是在稱讚我嗎!?」
謝爾不禁一臉警戒地緩緩後退。
「你也太誇張了。我偶爾也是會誇獎人的好嗎?」
「是、嗎?真奇怪,我完全沒有這樣的記憶耶。」
「不過我不隨便稱讚人倒是真的囉。」
伊娜鼻梁上的眼鏡鏡片映出蠟燭的火光,使她的臉有如蒙上一層霧,看不清楚表情。
誠如伊娜所言,這次震憾帝都的特蘭因叛變,自籌備期起,謝爾便一直暗中協助自由之翼並提供多方建議。
引發叛變的適當地點、規模、季節。乃至如何防守、如何進攻等等。謝爾的這些指示全數透過蜂蜘蛛隊,經過自由之翼的聯絡網,最後傳到特蘭因。
「還有,預料外地,皇帝親自做了兩個延長這場戰役的決定。這麼一來,大元帥吉恩與尤米加勢必得離開帝都很長一段時間。」
「兩個決定?」
「嗯。一是下令要將特蘭因士兵全數殺光。特蘭因的秋天收獲時節剛過,肯定不缺糧草。隻要他們關起城門、固守城池,敵人有幾萬兵力都無法快速攻破。
第二個則是決定處刑艾略丁國王的命令。率領特蘭因反叛軍的拉瑪將軍是艾略丁的忠臣,一旦行刑,反叛軍對帝國的怨恨會更深。那八〇〇〇名兵力也可能瞬間從烏合之眾變為精銳兵卒。」
謝爾情緒激奮。搔頭的手更加使勁,持續來回踱步。
「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呢。一動起腦來,就這副坐立難安的樣子。」
「咦?什麼?」
謝爾雙眼閃閃發光地將臉湊近伊娜。
「沒事。」
伊娜的臉微微染上紅暈,推高眼鏡後,將視線轉向他處。
「嗯,接著就是要推動東邊的行動了。有沒有什麼可以善用的狀況呢?」
謝爾不知搔了幾次頭後,轉而問向伊娜。
「喂,伊娜。十天後有辦法救出費烈利加王和公主嗎?」
「十、十天嗎?」
伊娜歪過頭,發出哼嗯~的聲音,摸著眼鏡思考著。
「嗯~……沒問題。」
「真的嗎!?」
「我這邊已大致準備完成。囚禁陛下與公主的牢房守衛也已經全數替換成費烈利加人了。」
「嗚哇,伊娜真厲害!」
「哪能讓你獨自出風頭呢。這種事得分成兩、三個階段進行的呢。」
正職雖為內政相關,由於話術高明,也熟知門路,因此伊娜特別擅長這類的地下行動。
「但是一逃出牢房就被抓到也沒有意義。營救成功之後,如何將兩位順利帶回費烈利加才是重點吧?」
「這我也知道呀。」
謝爾靠到伊娜身旁。
「先確認一下現況吧。統治舊費烈利加王國領地的是皇帝的堂兄弟卡齊斯侯爵,風評不太好對嗎?」
伊娜眼神一變,點點頭。
「聽說是很糟糕的一位領主呢。繼續放置不管,大概連費烈利加都會發動叛變吧。我有收到這樣的報告。」
「調查得真仔細呢。」
「那還用說,你當我是誰。」
不可思議的是,這台詞從伊娜嘴裏說出來,一點都不惹人嫌惡。
「據說卡齊斯最近常常放話說,皇帝死後,托雷一族就隻剩他一個人,所以自己就是下任皇帝之類的。」
「……啥啊,真誇張。光憑這個就能推測出卡齊斯的人品了呢。」
具備此等敏感身份,應該為了避免引發這種風評而謹言慎行。當事人卻偏偏自己到處聲張,還真是無藥可救。
「好吧。我該如何利用這一點——」
正當此時。喀喀,的敲門聲響起。謝爾連忙止住話語,伊娜則默默移坐到沙發上。
「有什麼事?」
「主人,有客人來訪。」
是女仆蓮娜莉的聲音。
「訪客有報上姓名嗎?」
「有的。是尤米加·羅倫斯。」
「「尤米加!?」」
謝爾與伊娜目目相覷。最該嚴加戒備的人物竟然找上門來。謝爾與伊娜根本沒預期會發生這種狀況。
「該怎麼辦呢……把她趕回去也太可疑。」
「就讓她進來吧?我也挺好奇她想談什麼。」
伊娜的眼鏡閃著光芒。既然她都這麼說了,應該沒什麼大礙吧。
謝爾點點頭,朝著門板向女仆說。
「讓她進來吧。」
「明白了。主人。」
透過門板可以聽到逐漸遠去的腳步聲。過沒多久,門被往內推開,身穿黑色外套的尤米加走進。
「!…………內政府的伊娜·華特森尚書……」
尤米加盯著落座於沙發上的伊娜,脫掉外套後,走到伊娜旁邊。
「有事嗎?」
伊娜的眼神並不客氣。
「都這麼晚了,你在謝爾的房間做什麼?」
尤米加的聲調比平時更加低沉,大而圓的瞳孔蘊藏著類似殺意的情緒。
「有什麼我不能待在謝爾房間的理由嗎?」
「回答我的問題。」
兩名女孩之間爆發出火花。
謝爾不明究理,隻能繼續觀察事態的發展。
「我跟謝爾就是那種常常半夜待在同一個房間裏的關係囉。話說現在不是小孩子該上床睡覺的時間嗎?」
尤米加的額上霎時浮出青筋,仿佛可以聽到啪嘰的聲響。
「我十八歲了。」
『騙人!』『真的假的!』
連謝爾都跟著大喊出聲。
一直以為尤米加比自己年幼,沒想到還大上一歲。
「確確實實是十八歲。可以結婚也可以生小孩了。」
「那也要先有對象才行吧?」
真是激烈的交戰。
尤米加的視線落在伊娜豐滿的胸部上,歎息著回過身。
「有那麼了不起的東西還拿不下謝爾一個人……前途無望呢。」
好似啪咻一聲,這次換伊娜的太陽穴劃過一道閃電。
「根據我的調查,謝爾與女性間尚未有經驗。也就是處男。你沒指望了。」
尤米加冷冷地說道。謝爾則是驚嚇到下巴都快掉了。
「還真敢說呢。憑你那個沒營養的身材,別說是謝爾了,其他的男人也不會多看你一眼吧?」
「謝爾是蘿莉控。」
「嘖……那隻是你自說自話!」
氣氛越來越不妙。
謝爾一句話都沒說,卻被批判為蘿莉控,甚至處男。
「那就問問謝爾吧。」
伊娜說著同時站直身,將手搭上腰間並轉向謝爾。
尤米加亦跟著來到一旁。
「謝爾,我問你。我跟尤米加,誰是你的菜?」
「咦、呃、咦?」
伊娜與尤米加投來幾乎要燒穿人的眼神。謝爾隻是紅著臉、扭著身子,感覺自己越來越渺小。
「我、那個、對女生……還沒想過交往之類的事——」
「「你喜歡男人嗎?」」
『不是啦!』
麵對兩人的異口同聲,謝爾激烈反駁。
「先別管那個。尤米加,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尤米加握拳揪緊裙擺,死瞪著謝爾。
「怎、怎麼了?我做了什麼事嗎?」
謝爾心生恐懼。
「有件事務必想問過謝爾。帝都裏有讓你感到害怕的人嗎?」
很唐突且頗具深意的提問。謝爾懼怕的隻有眼前的天龍姬尤米加以及大軍師迪歐拉這兩個人而已。
另一名弟子,天翼狼阿雷亞也是名優秀的軍師,但莫名地沒有害怕的感覺。
「……真心話,我很怕你。」
謝爾試著坦白回答。聽聞此語的尤米加閉上雙眼,歎口氣後站到謝爾前方。
「我就知道。」
「咦?」
尤米加一臉可以理解似地點著頭。
「我也有害怕的對象。其中一個人就是……謝爾·史諾哈特。」
謝爾聽到自己心髒大力鼓動的聲音。
「為、為什麼、會是我?阿雷亞或迪歐拉老師都比我更厲害才對吧?」
「老師有什麼好怕的?」
「呃、這個,單純就能力上來說。」
「我現在先不反駁你這句話。」
「呃……」
尤米加眉毛都沒動一下,截斷謝爾的發言。
「為何我怕的是謝爾,而不是阿雷亞。那是因為,你跟我一樣是天才型的軍師。」
尤米加漆黑的瞳孔咕溜地凝視謝爾。
「老師與阿雷亞都是秀才型。透過大量的學習與經驗累積,與知識相互對照以判斷狀況。但是天才型能想到更進一步。該說是靈光一閃嗎……我最怕這種事發生。」
尤米加微微顫栗,隨後穿回外套。
「所以我想先警告你。我不在的時候,千萬別在沒有陛下許可的情況下離開帝都。若是你不照辦,我隻好——」
尤米加的表情突然變得悲傷,用像是擠出來的聲調接著說。
『我隻好毀了你。』
隨後,尤米加靜默著步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