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爾「哼嗯」地囁嚅一聲。
「我明白了,謝謝你。那我先去丞相府一趟。瑪姬吃飽後要認真工作唷?」
「好的,哥哥!」
聽到毫無緊張感的回應之後,謝爾離開房間。穿好外套即離開屋子,朝著丞相府的方向走去。
頭頂上無限延伸的藍天,清澈到仿佛望著便會使意識變得模糊。
從謝爾所住的屋子到丞相府的路麵上均為泥土與草皮的路麵。途中經過自護城河引水儲存的蓄水池,樹木隨風搖曳。眼前風景之悠然,難以想像自己身處帝都之中。
帝都蓋在有些高度的山上,主城則建於山頂。
謝爾目前行經的帝都第二區約為山坡中段,往上便能瞧見圍住第一區的城牆及主城尖塔。往低處望去則是分隔第二區及第三區的城牆,牆的另一側大範圍地擠滿許多房屋,眾多人潮穿梭其中。
再步行一會兒,來到鋪有石塊的軍用道路。
謝爾微喘著氣踏上石路時,突然感覺到動靜。
「走這麼一點路就受不了,有辦法當軍人嗎?」
謝爾回過頭,冷汗流經臉頰。
來者有著與謝爾相同的黑發黑眼。決定性的差異在於謝爾的頭發總是亂翹,她的發絲則滑溜直順,如絲綢般閃著豔麗光芒。
圓潤的大眼魅惑可比寶石,同時從視線感覺得出蘊含堅強之性格。
與一雙眼柔和又親切的謝爾相比,散發出對照的氣氛。
「尤米加。」
謝爾手撐在腰間,低聲喚道。
天龍姬軍師尤米加·羅倫斯。她身懷與道號相符之天賦,是謝爾特別戒備的人物之一。嬌小且未有明顯線條起伏的身軀讓她看起來頗為稚氣,實際上可是大軍師迪歐拉門下最聰慧的弟子。
「正要出勤?」
尤米加眉毛都沒挑一下地說道。
「嗯。是不是有點太晚了?」
「要怎麼安排自己的時間是你的自由。」
簡直像個人偶似的,謝爾心想。
尤米加套著一件領子及袖口部分附有毛皮的黑色外衣,腳套茶色皮靴。簡單來說是很不起眼的打扮,左臂那幅混入金色繡樣的紫色臂章更顯搶眼。此為帝國軍表示階級的象征,紫色代表的是軍師。理所當然地,謝爾的左臂上也繞著同樣的東西。
「那個,尤米加,你覺得服裝或飾品之類的——」
「一點興趣都沒有。」
「……喔,這樣啊……」
對話不成立。
尤米加這個女孩一直都是此般風貌,在同門的弟子之間也屬異類。
謝爾與尤米加並肩而行,一步步走向丞相府。從遠處看這兩人,感覺也像一對發色相同的兄妹。
「呃~那個,天氣真不錯呢。」
尷尬的時候就是要談天氣。
這是一個不分男女老少甚至不計階級差距都適用的萬用話題。
「這麼好的天氣,野餐之類的也——」
「我討厭晴天。」
「……不會想去呢。嗯。」
萬用話題仍無法使對話成立。
汗珠明顯地從謝爾的額上滑落。
「謝爾。」
「什、什麼事?」
「謝爾你認為,目前帝國缺少的是什麼?」
一個無法立刻回答的複雜問題。
每往前踏一步,尤米加的黑長發也跟著跳動。她沒有催促謝爾回答,僅默默地在旁持續前行。
「嗯~大概是能對擁有絕對權力的皇帝陛下提出意見的人吧。」
尤米加唐突地停下腳步。
「怎麼說?」
「據知以前的皇帝陛下關心人民、慰勞士兵、傾聽臣子的想法,是位極受愛戴的賢君。現在完全變了樣。廢除各地傳統,將帝國法律強加於上。無節製地提高稅金,付不出來的就得麵對酷的勞役懲戒。膽敢反抗者,即便開國功臣也毫不留情地處刑。這樣下去,不管坐擁再多人才都無法徹底平撫來自洛卡斯各地的叛變。」
「但是還有大元帥吉恩大人跟大軍師迪歐拉老師在呀。」
「換個角度來說,也隻剩他們兩位了。」
帝國確實擁有許多足以促成洛卡斯統一的有才之士。
功不可沒的大元帥吉恩及大軍師迪歐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就連皇帝也不會無視這兩個人的意見。
然而大元帥吉恩為鎮壓各國叛亂而奔走,時常不在國內。大軍師迪歐拉亦已屆七十二歲之高齡。
「若是皇帝陛下不試著傾聽吉恩大人或迪歐拉老師以外的人的意見,托雷帝國的霸權恐怕難以長久持續。」
這就是謝爾的看法。
「果然你也是這樣想的呢。」
「這不過是一般性的論點吧。想必大家都這樣覺得。你不也是嗎?」
「……」
就在此時。
連胸口都會跟著震動的低沉鍾聲唐突地響遍整個帝都。
聲音來源就在謝爾與尤米加的上方,作響的是第三區的鍾樓。
「是緊急軍事會議的鍾聲謝爾與尤米加的表情轉為嚴肅。
時候終於來臨了,謝爾內心暗自緊張著。因為這個鍾聲同時也是營救費烈利加王與蜜歐公主計劃啟動的暗號。
「我們加緊腳步吧。」
「嗯。」
尤米加的冷峻眼神望向謝爾,隨後快步前行。
謝爾與尤米加並肩踏入城堡內的大會議室,並環視四周。
室內的氣氛莫名地沉重。
大會議室內以不同高度的地麵分成三段,以此形成三個區塊。
包含謝爾與尤米加,帝國的臣子們現正聚集於下段,中段放置地圖及代表軍隊的棋子等物品,繪有地圖的布塊卷起掛在牆上。
在最高的平台,有三個人坐在椅子上。
位於中央、金碧輝煌的王座上,坐著一名以不耐視線望向周遭的男子。
加爾瓦利亞·托雷。亦為初次統一洛卡斯之托雷帝國的皇帝。銀色發絲留成短發,碧綠的眼睛放出如老鷹般的銳利光芒。
坐在皇帝右手邊的則是謝爾及尤米加的老師——大軍師迪歐拉。
高齡七十二仍逕行現職,白發、白胡子,眉毛也已花白。再配上灰色長袍,完全是個一般老人的樣貌。內在仍是個身懷與『天龍老』道號相符的才能、洛卡斯全土無人能出其右的大戰略家。
坐鎮於皇帝左側的則為帝國軍總司令官,大元帥吉恩·羅迪。
五官端正,讓人難以聯想到他的軍人身份,是帝國裏最受歡迎的人物。留得頗長的金色發絲於頸後處束起,雙眼深遂,鼻梁挺直。散發出女性化的魅力。
由於主旨為軍事會議,現場沒有文官,隻集合了武官、參謀、軍師等職位之人。謝爾則混入人群,選了最不醒目的末尾位置。
「哼嗯,差不多到齊了吧?那麼就開始緊急軍事會議吧。」
領頭發言的是皇帝左手邊的迪歐拉。
「方才,平北將軍貝爾加來報。西方據點特蘭因已被反帝國軍占領,反叛人士更陸續往該處聚集,因而傳令要求增援。」
會議室內的人們瞬時議論紛紛,謝爾的眉毛則不禁挑了一下。
「迪歐拉大人,反叛軍的兵力有多少?」
大元帥吉恩開口詢問。
「八〇〇〇。之前的反叛軍大多為一〇〇〇到二〇〇〇程度的兵力,這次可說是至今最大規模的叛變。」
迪歐拉的回答引起會議室內更強烈的騷動,吉恩更是變了臉色。
「人數確實很多,會不會跟之前一樣隻是些烏合之眾呢?」
「若真如此,那位好戰的將軍也不會求援了。把洛卡斯西北部的地圖拿過來。」
迪歐拉高舉左手,四名隨從曲著背走上中段,將洛卡斯全圖換成僅包含西北部的地圖。
迪歐拉下到中段,自隨從手上接過細棒,俐落點上某個城堡圖示。
「反叛軍拿下的這個位於艾略丁的要塞城市特蘭因,位於平北將軍貝爾加和征西將軍連基魯駐守區域的重疊處,防禦力不夠充足,因而被趁虛而入。」
「迪歐拉大人。當初我軍確實花了不少力氣才拿下特蘭因,但那是因為當時有艾略丁的名將守城。不該跟現在的狀況相提並論吧?」
聽聞吉恩的點示,迪歐拉撫著長長的白胡須並回過頭,一臉嚴肅地說。
「貝爾加將軍要求增援還有另一個理由。目前負責指揮反叛軍的人物,正是當時的名將,前艾略丁王國的大將軍,拉瑪·特蘭因。」
會議室內湧起另一波驚呼的聲浪。從姓氏可知,拉瑪為繼承特蘭因城主一族血脈之人,在艾略丁境內亦以善戰之將軍而頗負盛名。叛變就發生在自家族人居住之土地,可以推斷這八〇〇〇名的反叛人士不會是隨便湊在一起的。
此時,謝爾感覺到有人扯動他的衣袖。
是尤米加。
「喂,謝爾。你怎麼看?」
謝爾為了自己方才完全忘記尤米加就在身邊一事,內心大受動搖。
不太想向尤米加曝露太多想法,但什麼都不表示也很不自然,謝爾隻好不太情願地開口回答。
「以聽到目前為止的情報來判斷,這次的反叛是頗具計劃性的。一時的激奮不太可能拉動八〇〇〇個人。」
「我也這麼認為。拉瑪將軍想必是以平民的身份一直潛伏在特蘭因,等待反叛的時機吧。」
「大概是在等小麥收成吧。那個區域現在正好是收割期呢。抓準穀倉最滿的時候攻城,之後可以閉關好幾個月。」
「而且馬上就要進入冬季,攻城這方會越來越難熬。」
「嗯。特蘭因被西邊的加涅山及洛卡斯大陸中央的索盧特山脈給包圍。冬天的北風非常強勁,若我們要出兵的話,希望能在短期內決勝負呢。」
「艾略丁前大將軍加上八〇〇〇兵力,又是特蘭因這樣的要塞。讓征西將軍跟平北將軍聯手會比較保險吧。」
「但是西邊的艾略丁的統治狀況還不是很穩定,大概沒辦法動用連基魯將軍吧。這麼一來,恐怖隻能派大元帥出馬了。」
謝爾說完,尤米加微微牽動嘴角。
「同行的軍師也得能力夠強才能勝任呢。」
不愧是尤米加,腦筋動得很快。看法簡明又準確,跟她一聊,不小心就會把自己的想法全說出來。
謝爾衷心地認為尤米加是個可怕的對手。
「……綜合以上內容,這次得請大元帥親自帶兵上陣了。」
前方的迪歐拉也正提出與謝爾及尤米加相同的看法,建議由元帥領兵。
「陛下,您意下如何?」
迪歐拉報告一個段落後,接著向皇帝尋求同意。皇帝交疊著腳,眉間皺起深紋,苦思一會兒之後。
「吉恩,就由你擔任叛變征討軍的總大將,率領一〇〇〇〇〇兵馬與貝爾加會合,殺他個片甲不留。」
會議室內瞬時被緊繃感給包圍。皇帝顯露怒氣。異樣的氣氛充斥於室內,甚至有人因過度緊張而失神。
「遵命。不過,是否可請陛下準許帶上軍師?」
不愧是一路爬到大元帥之位的氣魄,吉恩絲毫不介意皇帝的明顯怒氣,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
「那就帶迪歐拉去。這樣總該滿意了吧?」
喔喔喔。謝爾的周圍陸續傳出感歎聲。
大元帥吉恩與大軍師迪歐拉。這兩人自兩年前統一洛卡斯之役後,便沒有再一起出征過。聽到皇帝這樣的指示,將軍與參謀們情緒激動也非意外之事。
「陛下,恕臣鬥膽。」
然而迪歐拉卻主動推辭這項任務。
「隻要是陛下的命令,天涯海角迪歐拉都願意前往。但是希望這次能將重要任務讓給有望的年輕人。」
「你是不想聽朕的命令囉?」
皇帝眼珠子一轉,瞪向迪歐拉。然而後者並未就此退卻。
「我是個七十二歲的老頭子,照理早該回歸塵土的年紀。考慮到帝國的未來,比起差使我這把老骨頭,不如給前途光明的年輕一代一個機會,也能得到好幾倍的效果。」
聽完迪歐拉的話,皇帝將下巴架在手心裏回應。
「但是這次的敵人挺棘手的。朕認為沒有比你更適任的了。」
迪歐拉立刻回過頭,舉起雙手大喊。
「尤米加、阿雷亞、謝爾。往前站!」
突然就被點名,謝爾搔了搔後腦。
其實很不想出頭,但是卻被尤米加強拉著袖子,於是兩人穿過人群、來到皇帝跟前。
身材瘦弱、一臉溫厚的謝爾,貌似個頭嬌小普通少女的尤米加。
還有一位則是怎麼看都像是個武夫的高壯男子阿雷亞·斯卡拉。三人排成一橫列,於皇帝眼下雙膝跪地。
「這幾位在我門下學習,且已精通我所有學問。他們肯定能代我完成任務,今後更將成為陛下與大元帥的助力。」
迪歐拉瞄向阿雷亞。阿雷亞察覺老師的用意,維持跪姿,往前挪了一步。
「承蒙陛下接見,不勝惶恐。臣為阿雷亞·斯卡拉。由老師賜予『天翼狼』之道號。尚請知悉。」
阿雷亞肌肉發達的手臂撐地,垂下深藍紫色的發絲,規矩地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