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1 / 3)

拳擊,不夠帥氣的肌肉男冰人,和狄克愛爾蘭人二人組,這些是我那塞滿酒精的灰皮質中,僅存的所有知識。甄子丹、成龍和李小龍,眼花撩亂的中國武術;滿滿汗臭與喧囂的鬥陣俱樂部,一對一的暴力藝術。我是大銀幕中的武打高手,現實中的弱雞。

聽「有經驗的人」說,揍人揍久了,拳頭會變成活生生的手指虎,雖比不上金鋼狼,但四塊尖銳的關節,足以說明打架資曆。

中指的繭,進入大學後便消失了。而除了指甲之外,那是我的手掌最硬的組織。

右側大猩猩的拳頭,對我的臉進行衝擊「按摩」。小巷的世界晃成殘影。意識消失前我正想著,如鐵般硬的拳頭。

碰!咚鏗!轟!

另一隻大猩猩向前跨步,華麗扭腰,黃金右腳!

電影沒有騙人。重擊腹部,真的會悶聲「咚」地一響。

「嗚惡……哦!」

我癱倒在地,肚子裏的穢物,一路沿著時到,從嘴裏爆出來。嗯,舒暢多了……這當然是騙人的。

漆黑一片,剎那如永恒。

細弱風聲在耳邊繚繞。嘴裏**意義不明,心跳亂鼓。

顏世雲的嘴巴在動。彩色啞劇,沒有字幕,上個世紀的該死瑕疵品。他的聲音,宛如千裏飄來一縷青煙。

「Timetosaygoodbye.(到了該告別的時刻。)

Paesichenonhomai(那些我從未看過)

vedutoevissutoconte,(也從未和你一起去體驗的地方,)

adessosilivivro.(現在我將要看到和體驗。)

Contepartito(我將與你同在)

sunavipermari(那橫渡大海的船,)

che,ioloso.(不再隻是虛幻存在。)

no,no,nonesistonopiu.(我將與你一起乘船經曆風浪。)

conteiolirivivro.(我將與你同航,隻有我和你。)」

我是被痛楚遮住雙耳的小男孩,但我看不到心中的彩虹……TimetoSayGoodbye?難道我會死在這種地方嗎?

拜托,請別殺了我!我爸媽雖然有領退休金也有買保險,家裏更沒有兒子女兒貓狗或金魚要喂,我也不想死啊!

痛!痛死我了!內髒分不清上下左右扭成一團。腦袋裏,有著一座大鍾嗡嗡長鳴。男女美聲悠揚合唱,弦樂團在台前莊嚴奏起。幻覺如此美麗。不好啊、不好!我想活下去,我想活著。

「操!這家夥在念什麼咒啊?聽得我渾身發癢。」

左邊大猩猩摸出一把亮晃晃的彈簧刀。嗓音像生鏽的低音號。

「他說什麼,重要嗎?」

顏世雲踢開我伸向口袋的右手,滿臉嫌惡地拿出我的手機,扔到右側大猩猩懷中。後者嚇了一跳,用力一抓便把整支手機折成碎塊。他後悔低喃著「是好貨啊,真可惜。」

陪我一年半載的防水機,就這樣英年早逝。幾千元的價值,輕易地破碎、碎裂,不翼而飛。心好痛啊!我其實在開玩笑。但一點都不好笑。但我笑了。

哈。

「哈個鬼,死瘋子。」左大猩猩啐一口痰,麵色不善。眼中搖晃著模糊的醺醉,我絕對不會看錯――這暴力狂的褲檔鼓脹得像要爆開一樣。有人打架時,會在褲子裏塞電池、茄子或紅蘿卜之類的東西嗎?

「我們會把你的男性性征留下,」顏世雲嘴角叼著煙,在笑,說:「但我們會把你的兩顆肉丸打包帶走。如果你反抗,就把你的腿打斷。之後,你再不聽話,他們會登門拜訪,」他的下巴指向身後的兩隻猩猩。

「用前輩的鍋子煮、前輩的醬油調味,用前輩的餐具裝盛,再用前輩的刀叉,喂前輩吃人鞭湯。」

「免費的全套服務。」右大猩猩說。另一隻,呼吸變得更沉重,滿臉通紅羞澀。

我聽見折手指,喀啦喀啦。某個人的拳頭落在我的下腹。

「FXCK!」

雙腿內側暖流汩汩,恥辱的熱度,溫暖了我那正顫抖的該死下肢。痛楚彷佛火燒,而我的心隻覺得冷,胸中灌滿陰冷黑暗。一些破碎笑聲嘴裏露出。

飽滿色彩刺痛雙眼,忽明忽暗的世界被陽光擠出裂痕。眼前隻剩下襲來的回憶浪潮拂過皮膚,在我耳邊低喃,如同閃動的黑白膠片。我看到比白開水更平淡的人生。

哈哈哈,哈哈哈。我品嚐自己笑聲。這就是絕望的味道嗎?比黑洞更深得漆黑,比南極大陸更凜冽。

我瞥見顏世雲眼神一晃,但那不是遲疑的神色。他宛若舞蹈,優雅扭身,踢腿重擊我的胸口。氧氣、痛苦的淚水,和那不成形的笑聲,都墜落在肮髒瀝青路麵上。

「你們在等什麼?」他拍了拍鞋子上的灰塵,語氣不耐煩。

兩隻大猩猩的氣息陡然一變,忙著咳嗽得我聽見腦中警鈴尖聲大作。

不妙!不妙!快逃!全身細胞都如此狂吼。

牙根劇顫,雙腿疲軟。空蕩蕩的膀胱似乎又想噴尿。

至少我還能確定一件事:

死定了。

總是這樣的:希望從天而降。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你希望落下的是內褲外穿的健美肌肉變態?日本的二次元美少女?還是小黑猩猩Pelicles?

自由落體是自然現象,但人從天上掉下這件事本身已經脫離現實。從四樓跳下來,隻能造成雙腳殘廢,四樓以上的高度,概率便足以殺死人。即使是契夫.奇力歐和約翰.庫格這樣的硬漢,真正從天空掉下來時也是要靠車子減緩衝擊。

癱坐在地上的我,隻能望向天空。雲朵在都市夜空中漂流,它們總是浸染了黯淡橘紅,是建築物滲透出來的,如跳躍火炎的詭異色彩。我看向顏世雲背後的那棟酒店。我的希望當然不會從天降落。

……咦?等等?那是什麼?

一個男人佇立在樓頂邊緣。他張開雙手,像一隻蜻蜓模樣的神像,鬆脫了束縛、急墜!

瞳孔播映今晚最接近死亡的畫麵──那影子上下顛倒。

被揍裂的嘴唇,撕開一陣新的痛楚。即使如此,我還是必須大喊。

「不……救人啊!」

兩隻大猩猩笑嗬嗬笑,臭氣淫穢。顏世雲再次露出笑臉:「前輩,你終於懂了,隻要乖乖聽……」

那黑影像跳水選手騰空扭身,在粉白折衷主義的牆壁上躂躂躂狂奔,溶進夜色的安普裏奧化疾迅俯衝的飛燕。

咚!地麵的震動一瞬間貫穿顏世雲,他插在口袋裏的雙手一僵,西裝褲印出彈簧刀的形狀。

黑影擴展成一個完整的人形,籲了一聲,沒事般拍拍褲管上的灰塵。緊急出口的慘綠號誌燈,照得他鞋子一閃一閃,是雙烏亮尖頭鞋。

顏世雲凝視著那男人的上衣,和在黑夜中異常顯眼的豔紅領帶。他不悅地嘖一聲。另外兩個人也察覺到情勢的轉變,微微駝著背準備隨時攻擊。

撣掉灰白塵埃,男人環視周遭,和我對上視線。

「就這樣也沒關係嗎?」冷冽的磁性嗓音割開沉默。

「喂!這裏沒有你的事情,」臉紅喘氣的那隻大猩猩,看起來硬得很難受,快忍不住了。「不想受傷的話你最好……」

男人毫無預警地向前踏一步,一把用力抓住大猩猩的硬挺隱**,身姿妖冶地貼到他胸前,耳語幾句。大猩猩錯愕震驚的表情一掃狠戾殺意,踉踉蹌蹌想要逃離男人身邊,但男人扣著銀色袖扣的左手,朝大猩猩的膀胱一閃晃。

悶響。大猩猩的表情逐漸融化疲軟,洋溢溫暖的滿足感。濕漉漉的大腿內側黏住了雨衣。

咚!倒地。

半分鍾,黑西裝男人製伏了一個身形大他兩倍的壯漢。

還站著的大猩猩兩手各抽出一把扁鑽,腳步隨著塑料摩擦唰唰聲完全分不清影子,亮黃色的拳擊扯破空氣,擊向西裝男。巨大的身軀宛如舞蝶輕快,迅急得難以置信。

西裝男遊刃有餘地穿梭在縫隙中,在空中飛動的紅領帶是飄忽不定的鬼火。

「夠了沒啊,你明明就沒有想殺我的意誌。」語音剛落,銀光再次隨西裝男雙手的動作閃耀。他抓住了大猩猩的手腕,反扣,腳一抬踢中大猩猩的膝蓋,肩膀迅速一撞,奪取沉重身軀的平衡。目測超過八十公斤的肌肉男(大猩猩),簡單靈巧地被纖瘦西裝男丟了出去。

咚!

大猩猩咬穿肉頰,忍住劇痛,雙腳一蹬再次站了起來,但西裝男隻是整理袖子,沒有趁勢追擊。

「有恐懼,就會遇上危險。勇者無懼,猛者無敵。」西裝男張開雙手。

「吞下你的恐懼,燃燒你的怒火,刺穿我的胸膛!你這狗娘養的孬種,站起來證明你的價值!證明你還有反擊的能力!」

明媚夜月下的漆黑西裝,拉長的影子宛如死神。(沉重的驚悚BGM開始)我唇語無聲。

傲然直立的西裝男,強而有力的字句貫穿我的耳膜,我沾滿酒精的胸膛一陣激動,不存在的力量盈滿四肢。但坐倒在地的大猩猩,一語不發毫無動靜。

西裝男放下手,麵對我和顏世雲。亂糟糟的白金短發,高挺鼻梁、削瘦雙頰。那雙眼睛。穿過我那腫大眼皮的縫隙,和他四目相交的瞬間,我明白我一生都不會忘記那個眼神。

打從心底顫栗。那雙眼中,無可動搖的信念凝煉成了具體形狀,強烈的自信光彩,混雜一絲溫柔和憐愛。那男人身上純粹熾熱的氣質,令我的恐懼騷動。

「你是誰?」顏世雲十分鎮定,不在意兩個打手被無力化。

「嗯,這是一個好問題。」男人光彩迷人,真誠地笑著:「一個好問題永遠比好答案重要。」

「我看你穿得挺名貴的,是來這裏玩嗎?」顏世雲問。連視線模糊的我也發現那套西裝的不俗質地。

「換我提出問題了,」那男人沒有理會,獨自以傳教士般聖潔溫和的表情提問:「真正的我,不應該脫離世界所給我的名字嗎?燒掉你的房子、車子、衣服,還有你口袋裏的鈔票和信用卡,你會是誰?」

「我是必須請你立刻離開這裏的人,而你會尊重我們的……隱私。」

「原來如此。我已經理解你們的狀況了,如有冒犯,請您諒解。」

男人的笑容更加燦爛,我背脊的涼意更冷。

「但不管怎麼說,作為紳士,你們都得要有一場公平的決鬥。」

在他的話中,似乎有什麼東西錯得很離譜。但我來不及開口警告顏世雲,黑西裝男便動了起來。

咚!

快比閃電的短拳擊中顏世雲的腹腔。顏世雲像是要把身體折成兩塊似地拱起背,嘴裏噴出摻雜血紅的嘔吐物。

顏世雲啐出血痰,眼白血紅。迅速踩穩腳步,架起雙手,肩膀和背肌詭異地放鬆。那男人挑起一邊眉毛,眼神讚賞。

又是一拳淩空揮出,拳風破空呼嘯聲差點讓我心跳嚇傻。顏世雲向前踏步,又迅速後退,左手上臂緩衝拳頭。右拳是阿基利斯淩厲凶狠的矛,擊出,再擊出,左手承受攻擊,轉身、右拳再擊出。

兩人交錯的身影組成一段舞蹈,腳步交錯、踢擊膝撞。

顏世雲的頭發浸滿汗水,左手傷痕累累,臉上和身體各處瘀青,而那男人,鼻音輕哼華爾茲,遊刃有餘。顏世雲的攻擊隻能擦破那典雅輕柔的布料,但黑西裝男不怎麼在意這套高檔貨衣服。

「這樣,兩邊看起來就差不多了。」

語落,男人左拳精準地敲中顏世雲的下巴。俊俏的的臉龐被衝擊扭曲,雙眼瞪大失焦,殘留下驚恐的怒火,雙腳奇跡似地穩住搖晃。顏世雲即使瞬間失去意識,身體仍然揮出憤怒的一拳,隻打中空氣。

「你的西裝能定義你嗎?你的職位能代表你是誰嗎?站起來!為了你自己、你的人生戰鬥!反擊!燃燒你的靈魂和熱情!」

這他媽的瘋子,說什麼鬼話?他滿臉悲壯又滿足,為什麼?媽的我根本不想打啊!和平,和平主義!Peace!

「為自由而鬥,即使肮髒至集,即使你們所背負的愛情毫無價值,你也可以升華。升華!」

「愛情……」顏世雲喃喃低語。

我咳出痛苦的嗤笑。「愛情?我的生活……不……傷口好痛……我的生活……我沒有更成熟,也沒有更墮落,我沒有任何重量能背負。」

「哇,這是詩嗎?我好奇是誰寫的……不過,有事更要緊:你願意乖乖挨揍?」

我怎麼可能打朋友?……顏世雲一定有理由,和不得不的苦衷。但痛楚貨真價實,我所承受的痛苦,不是謊言。

視野猛然一晃,世界輕飄飄地飛旋。猛烈撞在牆上,胸中空氣被噴擠出體外,渾身刺痛兩秒,劇烈痛楚才咬上被打中的側臉。

嗡嗡……嗡嗡……

顏世雲的俊俏臉龐,被不適合的壯烈和絕望縱橫著。眼中殺意燃燒,如老約翰.沃頓在準星後的那雙決意。

他折斷的左手臂無力下垂,廣告商標似的清爽和開朗,已成狼狽、傷痕累累。汗水、血液髒了他的臉,但右手掌底仍迅速擊中我的額頭。

幾秒意識空白,發現自己扶著大圾垃桶車,痛得要命的左側麵頰把視野擠滿。背特別疼,似乎是撞上牆壁。

為什麼要一直針對頭部啊,這可是會痛的耶!酒精麻醉一點也沒有效果!

「混賬!」

咚!

回過神,自己的拳頭已經印上顏世雲的胸膛,結實的肌肉觸感,從肋骨傳來的反作用力,竄上手臂、肩膀。眼角瞥見黑影佇立,正開懷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