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桃符,貼門神,粘窗花,掛起大紅的羊角燈籠,各屋簷下扯起彩綢,不幾日,這府裏頭上下,便一派喜氣洋洋的年味出來。
謝家人少,倒也有人少的好處,等外頭莊上的幾戶來送上年禮和進項,看今年倒是個大豐年,銀子入了庫房,各色雞鴨魚活物分了各批留一份自家廚房,餘皆給各房丫鬟婆子分去,又讓人送了厚禮給關家等幾戶來往多的人情人家,往日花氏當家,少有如此慷慨,各處都是喜不自勝,又見謝琳琅各處包了大紅的禮包,每一年新裁製的衣裳鞋子皆早早發下,人人麵上紅潤,心中暢快,做事也個個利落起來。
其他供祖宗,孝敬族裏,出份子到公中,分派各家旁支接濟,一應大事皆由謝琳琅統籌出去,萬難不亂,這裏也不細說,隻謝家宗族裏大半人看著大房這有條不紊的,沒出什麼紕漏,倒也不敢再小瞧謝家這孤兒寡母。
俗事繁瑣,不多累贅,這日便是大年三十,能打發去過年的,都被謝琳琅差遣了去,留著外頭要緊門戶的看守,正堂這熱鬧的擺了一大桌,幾個貼身的丫頭嬤嬤都不肯回去,要一同陪著守歲,反倒是二姑娘謝琳瑤,去請的來回話說依舊身子不爽,不過來一同守歲了,謝琳琅知她依舊不痛快,反正過來了也是大家夥鬧心,幹脆由著她去,該有的份例一樣不落讓人送過去,廚房裏的飯菜也讓各領一份來送去,隻這裏頭盧氏與姐弟二人同各自的婆子丫鬟簇擁在堂中,旁的不說,但隻上了一大缸子十景菜來,裏頭用醬薑,瓜,胡蘿卜,金針菜,木耳,冬筍,白芹,醬油幹,百葉,麵筋十種切成細絲,以油炒了,又用幹馬齒筧做了安樂菜,黃豆芽做了如意菜,都是幾個主子和丫頭自己動手伴的,取個吉祥如意的兆頭,在廳堂裏頭開了壇子珍珠泉,慢悠悠吃到戊時。
收拾了碗筷,謝琳琅見盧氏已經麵露疲色,坐在上首隻衝腦袋,平日她就精神不濟,難得今天情緒好,陪著這般晚已經是難得,便讓人支了長榻,扶太太臥著,蓋上被褥,外頭偶爾可以聽到爆竹聲,影影綽綽。
謝琳琅走了幾步到廳堂口,與門口的謝玉成並肩而立,望著屋外銀紅燈照下的琉璃世界,一聲疊過一聲的炮竹,反而襯托這此刻此地無盡的安詳。
爆竹的煙火味夾雜在廊亭外似有若無的梅花暗香盈動而來,謝琳琅伸手過去默默拉住一旁比自己隻小了一點點的另一隻手,謝玉成沒反對,隻靜靜望著廊外。
二人靜立半晌,謝琳琅方道:“過了這個年,我同關夫人說,幫你在青林書院報個名,也好同他們一起讀書去。”
謝玉成微微一震,偏了頭過來看她,謝琳琅沒有回應,那張側麵在大紅的燈光映照下,淡淡抹著一層醇厚的胭脂,反而將肌膚襯托出潔白如玉的感覺來,細挺的鼻梁,飽滿的紅唇,尤其那一雙眼,朗朗如星辰,綴在漆黑的絨布上一般灼亮。
半晌,她才嫣然一笑:“男兒誌在四方,我雖不望你名利雙收,卻又不好總拘著你在這小地方不出去,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姐姐雖然不懂,不過沈先生倒是和我說起來過,琢磨著,這話總也有些道理,青林書院名滿天下,你過去能得了推薦入學,總是個好的。”
謝玉成抿著唇也不知想了什麼,過了會道:“那姐姐呢?姐姐不去?”
謝琳琅捂嘴笑道:“弟弟說笑吧,學院乃讀書人的地方,哪裏是我們女兒家能進去的?我們姑娘家自有那繡房琴樓的地方學些琴棋罷了,不能和男子比的。”
謝玉成撇嘴:“這世上也是有女子比那些個酸腐秀才要能耐多的,姐姐便是,若是在京城,姐姐同樣可以進國子監上學。”
和地方私學不同,京城裏的國子監同文館三處國辦的學堂都有招收三品大員及地方要員家的嫡庶女子讀書,雖然說學業不如男子的要緊,卻也不像地方上這般男女分隔的如此嚴謹,謝琳琅原先在京城時也是讀過國子監的,大凡幾大世家的子女,都必然是要上學堂的。
隻是京城那個地方,如今她卻再不願提起。
看她沉默,謝玉成似乎意識到不妥來,忙道:“我隻是說說,不會去京城的。”
謝琳琅倒是嗬嗬一笑,伸手攬過謝玉成的肩膀:“弟弟如此看得上姐姐,姐姐挺高興,隻不過要讀書,我在哪都能讀,你不必擔心我。”
謝玉成肩膀僵了下,頗有些不自在道:“我哪擔心你了。哼,讀書哪都行,那我也不去了,怪遠的。”
謝琳琅嗬嗬笑了下,用晶瑩剔透的眼珠子瞧向對方,眨巴了幾下道:“姐姐一介女流,日後少不得要弟弟看護,弟弟若能學得一身本事,那也是做姐姐的驕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