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癡靈從那一處狹小的院落裏角門出來,外頭是一條逼仄的長巷,兩旁的巷道粉牆上長長一排黛色的青瓦,稀疏的幾株常情古槐,使得整條巷道格外清冷而悠長。
他麵無表情的站在門口靜靜立了會,耳邊傳來裏麵小花的尖銳淒厲的叫聲,中間夾雜著私窠媽媽的打罵聲,不久,小花的尖叫聲被壓了下去,整條巷子變得寂靜無聲。
他的嘴角慢慢浮起一絲冷意,淡泊而平靜的臉龐上,露出一抹殘忍來,從袖口掏出三兩碎銀,攤在細瘦的手掌心裏看了會,握緊。
慢悠悠的踱步走出巷子,走入外頭的人流,來到一處紙馬店門口,將三兩碎銀全數遞出去:“掌櫃的,我要買香燭紙錢。”
那掌櫃的眼一亮,用小秤子來秤了下,收進櫃台,忙不迭拿出厚厚一摞的紙錢燭火紙馬來,“客官要不要紮個紙人供奉下頭去?要是個長輩,就弄個童子童女,要是個小輩,沒有婚了的,便紮個伴去,好到陰曹地府裏去作伴。”
癡靈思慮半晌:“給個女孩兒的吧,年歲梢長些,做陰親。”
那掌櫃好嘞一聲,忙吩咐活計後頭取人來,又問要填個什麼名姓,癡靈道:“小花,林氏黑寶之冥妻,丁酉年生人。”
掌櫃提著毛筆的手一頓,心說這聽著怎麼像是個活人的名姓生辰,莫不是這死了的小哥兒早有定了親的人?“也不多言語,照畫了上去,遞給癡靈。
癡靈謝過,出來雇了個腳力,一路提著一大堆的香燭紙馬來到了城郊。
荒野地裏一座枯墳,立著個木頭樁子,癡靈打發了腳力,將一應燭火錫器點上供奉,又將經幡插上,這才將披掛在外頭的一件青衣罩袍脫了去,露出裏麵雪白一件麻服。
在墳前蹲下,點起火,將紙錢和那紙人兒統統往火裏頭送去,撒了一天一地的雪白,這才對那座孤墳道:“黑寶,哥哥替你把那女人給送去了,你別急,再過些日子,那女人的魂魄也會跟著去尋你的,既然她應了做咱林家的鬼,便必不會讓她食了言去,你說是吧。”
他邊說,邊從懷裏又摸出一封信來,信紙上頭幾行字,是弟弟黑寶一個月前給他的信,裏頭曾經興高采烈的告訴他,他要娶親了,女的叫小花,是府裏頭的丫鬟。
他和他說,小花有多麼多麼的好,他告訴他,小花如何美,笑得如何甜,他說別的人都欺負她,他要做能護著她的頂天立地男子漢,他說讓他來主持他的婚禮。
癡靈將那封信又看了一遍,將它往火堆裏一送,頃刻間化成了灰燼。
頭頂一行歸雁,錯著斜歸的夕陽蹣跚振翅,荒野地旁,又一條蜿蜒的小道,正逶迤而來一人。
潔白如玉的長袍,俊挺拔碩的身形,恣意飛揚的烏發,顛倒眾生的麵龐。
正是沈天放。
手中持著一管碧玉通透的玉笛,隨手在唇邊吹了幾縷幽然綿長的調兒,便把玩在手,信步踱來,站定在他身後,隻待癡靈對著孤墳磕了三個響頭後,才道:“可還有心願未了?”
癡靈搖了搖頭,“私怨已了,再無牽掛。”
沈天放笑出幾分疏離來,把玩幾下玉笛,也不瞧他,隻道:“那便就動身罷。”
癡靈這才慢悠悠的站起身來,回身朝著沈天放深揖:“癡靈多謝主子大恩,這便告辭。”
“嗯,記得你該做的,休要讓我失望。”
“奴才省的。”
……
謝都督府這些日子倒是過的比往日和順了許多,自那一日自罰之後,謝家大姑娘和哥兒的關係越發的好了,如今府上下頭做事的,都知道,謝姑娘平日都是好說話的,隻一點,極是護短,隻要是關乎她家弟弟的事,那便是沒道理的寵,能拚著讓自己吃皮肉苦也舍不得動哥兒的管事嬤嬤,還不就是因為哥兒袒護那婆子?
反過來說,謝玉成這位爺,別看小小年紀,脾氣不太好,闔府上下也就姑娘和那貼身的婆子能說得上話,便是謝琳琅來,才難得見著哥兒會同她鬧騰會子。
鄰近了年關,謝琳琅心情好,這其實算的上是她頭一回在這裏過年,身旁有個玉成陪著,便也無它所求。
這日忙過了清點府內庫房,將下頭莊戶送來的賀年禮一一記錄,忙了半晌才回屋,正在琢磨針線,外頭聽翠翹喚了聲:“哥兒過來了?”
便見謝玉成一挑了簾子帶著股子外頭的寒氣進來,搓了搓手呼啦一下坐在謝琳琅對麵,瞧著她麵前一堆的針線盒子道:“傷口剛好,你弄那玩意做什麼,仔細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