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黃昏時分,她躺在床榻上,高熱有所緩解,但持續的身體煎熬使她幾乎崩潰。她仿佛預感到了死神正在緩步向她靠近,她振作了一下精神,緊緊抓住荊軻的手,有氣無力的對下人們說道:“你們都下去。”
“諾。”
她咳了幾聲,輕輕道:“阿非,你抱我起來,我想坐一會。”
一個人可以有什麼,卻不能有病,一場病讓一個如花似玉,劍氣縱橫,又飄逸瀟灑的翩翩公主,變得形容枯槁,花容失色。
荊軻從床榻上將她抱起,然後靠在他的懷裏。
須臾,公主無聲的掉下一串眼淚,聲音哽咽道:“阿非,我快撐不住了……”
荊軻聞言,心如刀絞,他忍住悲傷,為她揩著臉上的淚水,苦笑道:“月兒,會好起來的,你要堅持住,等你好了,我們就離開京城,回老君山過我們自由自在的生活。”
公主咳了幾聲,苦笑道:“老天爺為什麼對我那麼殘忍,我隻想過安靜的生活,它也滿足不了我。”
“別多想,月兒,你會好起來的。無論如何,你要為我們老慶家生個一男二女,我要把我畢生的劍術傳給我們的孩子。月兒,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他不停的在精神上鼓勵她,支持她,要勇敢的戰勝病魔。
公主終於笑了,雖然笑得很悲慘,卻是生病以來第一次笑,發自內心的笑,肝腸寸斷的笑。她顫巍巍的舉起手,去撫摸荊軻因傷心過度而變得憔悴的臉。
心靈雞湯並沒帶給她力量,反而讓她思緒萬千。也許是悲慘命運的人,她的內心更加敏感,脆弱!
“阿非,對不起!”說到孩子,她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止不住地往下墜。因為自尊心的過度膨脹,她殘忍的殺死了自己的孩子,她們的孩子,或許,才造成今日的悲劇,或許這就是報應!她一直在隱瞞這段痛苦的曆史,但現在她卻毫無顧忌的說了出來因為留給她的時間仿佛不多了,她不得不說,“原諒我的一時衝動,其實……其實我懷過你的孩子,阿非,那一定是像你一樣的郎才!要不就是像我一樣的貌美!可惜,卻被我無情的剝奪了他生存的權利。其實,事後,我一直很後悔後悔,至今難以釋懷!你是不是覺得我並非表麵上看到的那樣多情?骨子裏的我原來是如此的冷若冰霜。而且,我還一直隱瞞著不告訴你,可見,心裏有多麼陰暗!”她自嘲一笑。
荊軻終於也忍不住落下淚來,他想到這一切的一切,罪魁禍首都是自己的欲望在作祟,若不是當初那一晚的雲雨情,豈會發生此後一波三折的災禍。他一邊替她擦淚水,一邊哭泣道:“不,月兒,不是你的錯,不是;那是我的錯,若沒發生那晚的事情,又怎會有後來的悲劇。說來說去,都是我惹的禍,讓你為我承受了一切罪過!一切痛苦!一切悔恨!對不起你的人是我!該受報應的也是我,為什麼老天爺不來找我,而要為難你?……”最後他的聲音幾乎是帶著自孽性的咆哮。
“別這樣,阿非!我從沒想過這一點,我隻怪自己命薄!”公主歎道。她有些吃驚,他如何能說的那麼清晰明了,難道他早已知曉,也不可能,這件事除了吳太醫和娟兒,沒有第四個人知道。娟兒不可能背叛她,要不是吳太醫出賣了她。不過,現在都不重要了。
但她還是很好奇的抬起頭去仰望他,問道:“你已經知道這事了?”
“是的。”荊軻點點頭,“作為長公主,身係一國的形象,容不得半點馬虎。你做的沒錯,所以,以後別再自責了,放下執念,坦然的去麵對。”
“嗯,明白。”公主道,“我想喝水。”
“好。”
他隨手拿過放在床榻邊的水杯遞給她。她喝了幾口,嗆到喉嚨,又是一陣激烈的咳嗽。咳累了,又靠在他的懷裏休息。
荊軻讓她閉上眼睡一會兒,她搖搖頭,說:“我怕睡著了,再也醒不過來,再也看不到你!再也不能靠在你懷裏了!”
“傻瓜,別胡思亂想了。”
她不是胡思亂想。一個人病入膏肓,彌留之際時,才知道生命的意義!生命的美好!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她喘息著說道,“若不是你陪在我身邊,鼓勵我,給我力量,也許,也許我早就撒手人寰了……”
“不會的,你會好起來的。”
“聽我說,阿非,別打斷我。”她喘了幾口氣,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等我閉了眼,你要答應我立刻離開這裏,去過自己的生活。”又頓了頓,“丹兒讓你去行刺嬴政,你千萬別去,鹹陽宮咱們見識過,高手如雲,防備森嚴,你若去,必死無疑。”她凝視他,“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麼知道你們暗中商量的這個計劃?”
“月兒,我是怕你擔心,所以才瞞著你。太子也是這個想法。”荊軻回望她。
“我知道。”她向她輕輕一笑,“隻是那晚太子在你的宅邸商量此事,無意中被一個下人聽到。當然那人不是我安插在你身邊的人,隻不過,他是為了討好我,才向我,向我透露了這個秘密。”她倆是情侶,不存在利益糾葛,因此公主所說的的確是事實。
荊軻絲毫不懷疑,正色道:“這事不提它也罷,等你病好了,咱們歸隱山林,不再過問世事。”
少頃,公主不再接話,她終於閉上了眼睛,兩行清淚順著臉頰瞬間滑落。她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連生命驟然停止,她都無力反抗,在安享中走完了人生。
荊軻抱著她痛哭,可是,她再也聽不見他的深情呼喚,從此陰陽兩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