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得放下隻寫了幾千字的長篇,必得再回到這個與我有過死結的城。呼吸才得以呼吸,生命才得以生命。

三個小時前抵達上海,坐在銀都小區的長椅上兩小時。抽煙、看人、被人看。

那個男人一直在注視我。

八月是這個城市台風的季節,台風一起,這個世界就清淨了很多。偶爾抬起頭,會看見一片一片的雲逃離這個城市,遠處暗黑的天空卻悄無聲息筆直的逼過來逼過來,這一切如此熟悉。

他坐在右前方,眼光時時轉過來打量我。我知道我的格格不入,仰或是這個世界不符合我的夢想。然而被人欣賞總令人愉悅,何況他實在是個英俊的男人。平頭、削瘦,藏藍格棉布襯衣、米色長褲,網球鞋、穿襪子,少有的幹淨男人。

我可以請你喝杯咖啡嗎

開始有大顆冰冷的雨滴在我臉上,暴雨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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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風將這個肮髒的城市吹的異常的潔淨,我從家裏鑽出來透氣,打算坐坐再去超市逛逛。

那個女孩早就在那裏了。黑色無袖T恤,黑色的舊牛仔褲,光腳穿球鞋。一頭海藻般的長發散開來,讓人無法看清她的臉。她抽著煙,腳下靠著大大的背包,細瘦的手指漫不經心的夾著,長長的煙灰時時被風吹散。她象是睡著了,花樹遊移,在它的臉上光影變幻,轉瞬間有風起雲湧的感覺。

她不會是上海人,我感受到了她的沉重、冷漠、滄桑和敏銳。然而她讓我覺得溫暖。從未有過的,來自一個陌生女孩。

雨開始來了,我站了起來。那女孩沒有動,我經過她,她扔掉了煙蒂。我停下,轉過身。然後聽到自己的聲音。

我可以請你喝杯咖啡嗎

她抬起頭,一雙眼睛漆黑明亮,目光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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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那個男人會走過來跟我說話,他不象是隨便搭訕的人。

地鐵站的空氣汙濁不堪。嘈雜,如一鍋煮沸的水,等著人們往下跳。

他看著我,不知怎的竟閃過一絲難忍的疼痛。不該有的疼痛,也許是我心中的。突然間被撕裂。

出來旅遊?

是的

怎麼就坐著?

我不答。

不知什麼時候,我變的非常沉默,與人之間的交流越來越艱難。好久沒有做這種遊戲了,素不相識的人,和他們一起我感到安全。

半個小時後,我們來到上海的一家頂級網吧,戰略高手。拿出煙迫不及待的點,吸著深呼吸。伴著CS血腥的畫麵,我劇烈的咳。他輕拍我的背,我對他笑笑,轉頭,繼續我的屠戮。

幫我拿罐啤酒。

他的眼中似乎又掠過一絲疼痛。也許他不常去網吧,有些局促。我相信有些人瞬間的交流就可以觸摸到對方的靈魂。太多的觸摸使我恐懼,因為很少有人觸摸到我。

29歲的男人,隻和圖紙與機器打交道的男人,沉默。隻是看著我,表情嚴肅而奇怪。我想我把他嚇著了。

為什麼會喜歡這樣的遊戲?

因為簡單。

簡單?

隻有殺與被殺。

他露出雪白的牙齒,他年輕,沒有陰影。而我從十七歲起,欣就漸漸老去。我微笑著,有些淒然。

我也想參加,很久沒有輕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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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下擁擠的人群中,我們距離很近。她蒼白,極瘦。臉上可以清晰的看到白色的碎屑,可這是濕潤的八月。但她比任何一個精裝的白領女子更讓我親近。那一刻,我想跟她在一起。

我請她去starbucks。

不如去網吧。

她淡淡的說。我點頭。她第一次露出笑容,真是獨特的女孩,沉默時宛如黑夜,一旦綻放,便如煙花般燦爛。

她的話極少,隻是在衣物流轉間,我聞到青草氣息的香水味。溫暖的味道。

戰略高手是個自助式的網絡咖啡店。她要了酒,忙著點煙,精裝的中南海,我知道很貴。在幽暗的光影裏,她終於活轉,不在冷漠的難以接近。其實兩個人在相遇時,他們的過去是無法相通的,我不知道什麼經曆使她長成黑夜的花。她默然的光暈中洶湧著被壓抑住的渴望。

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在跟她相識的三個小時裏,我的心被一種叫疼痛的東西蔓延著,也許這就是宿命。她喜歡我過去視為生命的遊戲。和我不同,她隻是在這個“簡單”的遊戲裏發散她的壓抑和孤獨。看著她操縱的戰士把AWP裏30發子彈打完,看著她把對方的腦殼打碎,我心裏又泛起了難言的痛。

我也想參加,很久沒輕鬆了。

我和她在遊戲中忘記逝去的時間。半職業選手自尊轟然崩塌的背後,我看見了她興奮的麵龐。這才是女孩子該有的表情。

過了午夜,她累了,閉著眼睛微蹙雙眉。

你住哪家酒店?

她搖搖頭。

想去哪家?

我自己去。

猶豫中,我又做了個重大決定。

不如去我家吧……

她目光灼灼的望著我,我有點招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