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晦!地球人,微笑吧,我們阿爾法星上有適合你們居住的地方!”讀者立刻感受到異星人對怵惕不安的地球來客的豁達、友善。
魯迅十分讚賞德國版畫大師柯勒惠支的作品。柯氏的作品之成功,很大成分在於製造氛圍的成功。比如描繪工人鬥爭失敗後,一位老母親在血泊中尋找自己的兒子——整個畫麵一片漆黑,隻用寥寥數筆勾勒出老母佝倭的身影,讓人回味無窮。有經驗的作家都懂得怎樣設置環境,營造氛圍,使作品增色。
五塑造栩栩如生的人物
格裏芬是一位天才的物理學家,發明了一種隱身術,把自己變成了隱身人。本來格裏芬可以為人類做許多有益的事,但他自私、狹隘,竟向社會宣戰,成了殺人犯,最後自取滅亡。H·G·威爾斯名著《隱身人》主人公格裏芬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科幻小說畢竟是小說。小說需要人物。人物的特征,除了他儀表衣飾特征、語言特征外,最重要的是人物行動中表現的性格特征。比如王晉康的科幻小說《科學狂人之死》中的科學家胡狼,生性狂放不羈,一開口說話就“坦率”得令人生厭,如說:“靚女俊男與膿血枯骨的區別,隻是原子堆砌的外部形態不同。”又說:“男女相愛僅僅是可惡而頑固的荷爾蒙作用。”他的行動(複製自己)更是他的性格使然。這位作家在《天火》中描繪的林天聲,則是一位個性內向、肯動腦筋、外柔內剛的探索者。在綠楊“魯文基科幻故事”係列中的魯文基教授是一位古板而善良、急躁而能自省的科學家,與柳文揚《外祖父悖論》中的那個缺乏反抗精神的科學家老蘇相比,顯然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最近幾年國內作者所創作的科幻小說中,以科學家作為主人公的篇章不少,但有鮮明個性的“科學家”卻不多見。
科幻呼喚新形象,新人物。
裴曉慶的《下雪的故事》寫了一位“壞小子”,生活在氣候已被管製的未來世界。為了讓他心愛的女友看一看真正的下雪,竟然動用了半個城市的電力。這個愛情至上的“壞小子”屬於不多見的“新形象”,既浪漫又有趣。
初學寫科幻的作者,應該在自己頭腦中建一座形象的倉庫。這倉庫中裝滿形形色色的你所熟悉的人物。比如湖南作者唐劍華的《女同學木楠》寫了一位天真、熱情、可愛的外星來的女同學木楠。木楠雖是外星人,但可以看到這是從他的形象倉庫中“取出來”加工的活生生的人。同時,作者對自己筆下人物所經曆的事情和其所處的環境等,也須有所了解,寫出來方能讓讀者覺得真實可信。童恩正是考古學家,鄭文光是天文學家,葉永烈和金濤分別畢業於北京大學化學係和地理係。他們的作品中人物的“生活原型”,都來源於他們學習、生活和工作的環境,因而寫來得心應手,真切感人。一個絲毫不了解宇航與戰爭的人很難寫好有聲有色的星際大戰。初學者不要動不動就寫大場麵,就寫統帥人物,要寫活在自己形象倉庫中的人物。
在初學寫科幻的作者中,常常把典型的性格理解為“標簽化”,好則全好,壞則一無是處。或者把性格僅理解為脾氣。這樣寫來就太簡單了。人是很複雜的,人是會變化的。儒勒·凡爾納筆下的艾爾通是個壞家夥,但在被流放荒島經過一番反思後,重新做人,又成為救人於危難的好人。(故事見凡爾納的力作《格蘭特船長的兒女》和《神秘島》)科幻小說往往給主人公一個特殊的“科幻環境”,比如到處是黃金的星球,一間裝有能操縱世界銀行的超級電腦房,一隻遠離地球的生態球,還有像魯文基教授的“鳥巢”那樣的空間站。在構思謀篇之前,作者應該心中有人物,一個活鮮鮮的人“活著”。把他放在你設定的環境中,看看他與周圍的人,包括他自己內心世界將產生什麼樣的衝突。
高明的作者往往在文章一開始不讓讀者“吃透”人物,或者是欲貶先褒,欲褒先貶,或者是稍稍展露其性格的一端,讓讀者產生出乎意料的感覺,或急切地想知道究竟。《天幕墜落》中那位酗酒看電視消沉的父親開始給人多壞的印象,後來讀到他用自己的生命之軀換得姐弟倆的生存條件時,不禁大吃一驚,又覺得在情理之中。《追殺》中把K星間諜的矛盾著的內心世界從“既殺人又獻花”的行動中展示出來,令人震驚。
縱觀中外科幻作品,與源遠流長的主流文學相比,塑造具有豐富多彩的內心世界的人物,始終是科幻小說薄弱之處。科幻至今沒有出現唐·吉河德、安娜·卡列尼娜、浮士德、歐也妮·葛朗台、葛裏高利、阿Q、王熙鳳、林黛玉等那樣性格鮮明、形象飽滿、內涵豐富的人物,這正是科幻作家應該刻苦攻克的一“關”。
六語言要準確生動
科幻小說要用語言來表達作者所要表達的一切。
語言,被高爾基稱為“文學的第一要素”。
科幻小說的語言風格應該跟純文學作品的語言風格有所不同。
科幻小說的語言,“土”一些好,還是“洋”一些好?在中國現代小說流派中,有以趙樹理為代表的“山藥蛋派”,以孫犁為代表的“荷花澱派”,還有其他為人稱道的“土得掉渣”、(但極有生活氣息,極有文學特色)的語言風格;也有很“洋”的,很先鋒,很難讓一般讀者讀懂的“現代派”、“超現代派”等。
科幻小說常營造非現實環境,許多事件發生在未來的年代,太“土”、太“洋”的語言都不適宜科幻。比如寫科幻常見的月球景色:“太陽從環形山落下來。”用山藥蛋派的語言:“太陽,溜坡了。”用“先鋒”語言或許是:“阿波羅疲憊地躺下,金色頭顱漸沉於環形山之枕。”看來,都不如“太陽,從環形山落下來”更適當。
由此便引出“什麼是科幻小說好的語言”這一話題來。衡量的標準,首先是準確,其次是形象、生動。
阿瑟·C·克拉克的《地球淩日》,描寫宇航員埃文斯獨自在火星上觀察太陽、地球、火星排成一條直線時的壯麗景色。克拉克以豐富的知識和想象力,非常準確地描寫地球“伸進太陽邊緣、越來越深”,“一個完美的黑色半圓——從太陽上幹淨利落地咬下一塊”直到整個地球“移到太陽表麵上,以九千萬英裏之下的煉獄為背景,襯出一個渾然一體的黑色圓盤……你很容易將它錯認為是塊個頭較大的太陽黑子”。準確的描寫使讀者身臨其境地感受到“地球淩日”的壯美。而埃文斯的氧氣即將耗盡,他為人類拍攝到這一自然奇觀後就會死去,所以在壯美中充滿悲劇氣氛。
除準確以外,語言還須形象和生動。
在《魔鬼三角與UFO》中,這樣描寫遊艇神秘失蹤:“它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被蒸發掉了。”無疑,這是既簡潔又生動的。
《美食》表現遺傳工程失控給人類帶來的災難,它一開始就讓讀者看到女主人公的可怕麵目:“她莞爾一笑,臉上的毛孔、痘痕皺成一團,滿口肉瘤爛黃牙……朦朧微光中,難以分辨出手指間多硬結的肉蹼和血管。”這段語言讓人物“呼之欲出”了。
《怪胎》寫被電腦“老梅”在娘胎裏教得比一千個博士還聰明的“怪胎”降生後,“他的兩眼閃出水晶藍色的光芒。這絕不是一個普通孩子的眼光,而是一個獵人的眼光,一隻翱翔的老鷹掃視曠野、尋找獵物的眼光。”當讀者讀到這些時,能不在心裏打個冷戰?
除了語言的形象、生動外,能巧說也挺可貴。比如《蝶衣》一開頭的語言就很講究:“一隻蝴蝶的死亡,色彩不再屬於春天,翅膀不再屬於飛翔。”這有著詩的韻致。
要寫出形象、生動的語言,不妨下功夫多讀詩,詩中的妙喻常讓人玩味無窮,初學寫作者平時注意積累和研究前人的名篇佳句,爛熟於胸,方能有所創造。前蘇聯詩人馬雅可夫斯基寫資本家的貪婪:“血液都在發癢!”真是寫絕了;契河夫形容剃得幹淨的下巴“像光溜溜的腳後跟”,形容胖婦“臉上的皮膚不夠用,睜眼的時候必須把嘴閉上,張嘴的時候必須把眼閉上”,都是神來之筆。
其實,以上講的是科幻小說中的敘述語言。小說中的另一類語言,即人物間的對話,同樣需要準確、形象、生動。同時,還得讓讀者從對話中感覺到說話人的個性、氣質。
除了準確、形象、生動以外,語言精練也極為重要。契河夫說:“簡潔是天才的姐妹。”要使一篇作品寫得簡潔,除了語言簡練外,更重要的是結構精巧。“小說最忌拉過程”——一件事從始到終把過程拉完,平均使用筆墨,勢必羅嗦、冗贅,敗讀者閱讀興味。
要寫一篇優秀科幻小說不算太難,要寫出一篇語言上達到爐火純青的優秀科幻小說,恐怕要耗費百倍、千倍的功夫。詩聖杜甫說:“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大詩人對語言藝術尚且如此執著追求,可見真是藝無止境。
七細節要有血有肉
一些讀者初讀《冷酷的平衡》竟感動得熱淚盈眶。讀罷又不禁會想:這明明是一個編造的故事,為什麼那麼感動人呢?
一艘飛艇帶著急救藥品,從地球出發到密曼星去搶救克勞思教授一行。而飛艇上發現了一個偷乘者——少女瑪麗,天真無邪的瑪麗是為了看望哥哥克勞思而偷偷鑽進飛艇的。結果,按宇宙間“冷酷的平衡”法則,瑪麗將被拋出艇外——這個故事編得極好,但還不足以感人。讓人感動的是,飛艇終於與克勞思聯絡上了,臨死的瑪麗.與痛心疾首的哥哥的對話形成小說的高潮。
瑪麗想起了7歲時的一件小事。那天晚上,她的小花貓丟了,小姑娘傷心地哭泣起來。哥哥牽著她,用手絹擦掉她的眼淚,哄說小花貓會回來的。第二天早上瑪麗醒來時,發現小花貓果然眯著眼蜷縮在床腳邊。過了好久,她才從媽媽的嘴裏知道,那天哥哥早上四點鍾就起床,跑到貓狗商店敲門,把老板從睡夢中叫醒,好不容易買回那一隻相同的小花貓……
這一段寫兄妹感情的細節有血有肉,一個很有點男子漢氣派的哥哥的形象躍然紙上。而妹妹正因為太愛哥哥才會成為偷渡者。所以,她大聲呼喊:“哥哥,我有多少話要告訴你啊!現在不能了,我們馬上要告別了。也許你還會見到我,在你的夢中:我梳著小辮,抱著死去的小花貓在哭;我像微風一樣,輕輕吹到你的身邊,隨著你到處飛翔……哥哥,我將無法再思念你了,你可要加倍地想念我呀!”
飛艇上的宇航員巴頓非常同情小瑪麗,卻愛莫能助。
小說很細膩地描寫了瑪麗“站在巴頓背後,雙手搭著他的肩膀,踮起腳,伸長脖子朝通訊器大聲呼喊:‘哥哥,你好!’……巴頓感到滾燙的眼淚滴進了自己的後頸,他趕快站起來,扶著瑪麗坐下,將話筒調節到座位的高度”。
其實,巴頓替讀者感到“滾燙的眼淚滴進了自己的後頸”,這是多麼生動的一筆!
著名作家流沙河談到小說與故事的區別時說:“因有細節,故稱小說。”
中國傑出的作家沙汀將寫小說的“秘訣”總結成八個字:故事好編,零件難找。
所謂“零件”,就是細節。
故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可以“瞎編”;而細節必須給人以真實感,哪怕是荒誕的細節也要讓人有真實感。細節,必須有血有肉。
阿西莫夫的著名短篇科幻《月球,血濺音樂鍾》,描述一位貪婪的走私犯佩頓殺死了同夥,盜走了月球文物音樂鍾,檢察官請宇宙學家倫斯協助破案。倫斯和檢察官來到佩頓家裏,一番交鋒後,倫斯請佩頓看一隻破舊的音樂鍾。佩頓看過音樂鍾後,倫斯請佩頓把音樂鍾扔過來。這時——
佩頓機械地舉起鍾,用力一擲,但隻擲到三分之一的地方,鍾在地上摔得粉碎。
佩頓曾百般抵賴,說自己從未去過月球,這一動作露了馬腳。
倫斯解釋道:“月球引力比地球小,佩頓把鍾舉得很高,而投擲時用的力卻相差甚遠,說明他的肌肉還沒有完全恢複,不適應地球引力……”
可以說,這篇小說是圍繞“擲鍾,鍾碎”這一細節展開的。這個細節,既將小說推向高潮,又表現了倫斯的睿智。
在《生命之歌》裏,王晉康是這樣寫機器人小元元的:“小元元放下白貓,用髒兮兮的小爪子親切握住樸重哲的手。”
當媽媽有意誇獎他棋藝高時,“小元元驕傲地昂著頭,鼻孔翁動著,那是他得意的表情”。
正因為這些成功的細節描寫,把機器人小元元寫活了,最後孔憲雲要殺掉他才會產生震撼讀者心靈的藝術力量。
讀《冷酷的平衡》可以明白:煽動感情靠細節;讀《月球,血濺音樂鍾》和《生命之歌》可以明白:刻畫人物靠細節。《無悔的瞬間》的主人公寧可違反時間旅行法,遭到嚴厲懲處也不願傷害自己的父親。最後,她留下血寫的兩個字:無悔!這個細節使作品更具有思想價值。
小說中的細節有時“附著”在一把梳子,一方黃手帕,一件小道具上,有時是主人公的一個小動作,一句口頭禪。《天幕墜落》中父親背上的黑紅相間的棋盤就是極好的細節(也是極好的伏筆)。細節不僅煽情,而且使小說首尾呼應,結構更加嚴謹。
詩有“詩眼”,戲有“戲膽”,科幻小說的“眼”與“膽”在於細節。有經驗的作家,常常是先有了極好的細節,才逐漸編織故事。
總之,細節在作品中的作用很大很多:它有助於展現人物的性格,揭示人物的心靈世界;可使作品的故事情節顯得有聲有色,生動感人;有助於渲染環境氣氛,使讀者如身臨其境;能“畫龍點睛”,使作品的主題思想一下子凸現出來。
零件(細節)難找,但有心人——處處留意觀察生活,琢磨生活的人,會經常拾到極好的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