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棚裏靜得很,隻有他自己的呼吸聲。堯永建躺不住了,他一骨碌爬起來,抓起一件衣服就跑出了工地。不遠處,有一塊瓜地,堯永建蛇一樣爬進去,在看地的老頭眼皮底下偷了兩個還散著香味的甜瓜。
這甜瓜他沒舍得吃,而是在放工後送給了視為仇人般的馬六。馬六手拿甜瓜,瞪著驚喜的眼睛看著堯永建說:“你這小子什麼時候出息了?知道孝敬你六哥了。”
堯永建粲然一笑說:“六哥,你看你這話說的。兄弟早就想跟著六哥混,六哥老是不待見我。”
人都怕捧,一句話把馬六捧得舒舒服服。他早忘了蜥蜴的恐懼,況且,他哪兒知道蜥蜴的來路?手中的甜瓜才是實實在在的,他咬了一口,甜入骨髓。他高興了,一隻手撫著堯永建的頭說:“小子,說吧!又想什麼鬼點子了?”
“六哥,教兄弟一手。告訴我,你手中什麼沒有,怎麼就敢要100?”
堯永建雙手托腮,兩隻眼睛閃著天真的目光。這無邪的形象立刻感染了馬六,也許,那一刻他隻有得意。他再咬一口甜瓜說道:“簡單,十分的簡單。你洗牌時將四大調,洗在一起。你抓牌時一個調沒抓著,那不就說明全在底牌嗎?笨蛋!”
說完話,馬六還拍了一下堯永建的腦袋。
可是,馬六哪裏想到堯永建心中的悔恨。他茫然的眼睛燃起怒火,看著馬六手中被咬了一半的甜瓜,真恨不得一把搶過。原來如此!四斤糧票轉眼之間落入他人之手。小小撲克牌竟然如神奇的寶葫蘆,輕輕一搖,他三天的口糧成為他人的盤中餐。
堯永建站起身來,默默地轉身走開。轉眼之間,他心中的怒火熄滅了。賭藝不精,怪得了誰呢?他在心中寬慰著自己。
從此,遇到這樣的場合,隻要馬六在,他一定是觀眾。他這位觀眾看的不是熱鬧,而是門道。他的眼睛不大但特別有神,瞳仁裏閃爍的是不熄的火焰。常常是深更半夜,他擠在馬六身旁,眼珠在馬六靈活的手指上纏繞。他像吞食甜瓜一樣,拚命地將看到的大口咽下。
這樣,他更多的是早晨難以起床,因此,他隻好以泡病號來搪塞。
“斑馬”毫不客氣,他向堯永建發出警告:你不想幹就走,我們這兒不養大爺。
堯永建還不想走,雖然這裏工資不高,可這是父親的命令。父親因為他的遊手好閑,將他放到這裏也有借此管教的意思。堯永建找到“斑馬”,看左右無人,他塞給“斑馬”十斤糧票,那是他一宿的“戰績”。沒想到,這個“斑馬”和他幹起活來一樣,純粹的一根筋。他看清了堯永建塞給他的是糧票。他的手一推,盡管語言溫和不少,可意思仍然堅決:“你不要來這個,你父親叫你上這兒來,就是要叫你做一個自食其力,好好幹活的人。偷奸耍滑,你就毀了。”
“斑馬”的“忠言逆耳”讓堯永建非常反感,他又怕“斑馬”將他的情況告訴父親。這可怎麼辦呢?終於,他想出一招。
第二天,上工之前,他早早來到工地。他知道,“斑馬”是非常認真的一個人,他總是第一個來到工地,第一個推起工程車。
工地上空空蕩蕩,他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一眼,沒人注意。他走到跳板跟前,在跳板下麵塞進一個圓圓的石塊。然後,他又幽靈一樣消失了。
一切和預計的一樣,“斑馬”操起工程車,裝滿一車沙漿,如風一樣通過跳板爬向腳手架。哪裏想到,跳板已經變成了“活”的。他推著沙漿,沿著逐漸升高的跳板走向空中。那跳板在重壓之下,突然滾動起來。跳板那邊一移位,“斑馬”立刻失去了重心。整個人,帶著一車沙漿從空中栽下。
“斑馬”人高馬大,平常幹起活來,這是優勢。可從空中栽下,這就變成了劣勢。重重的身體,在他落地時將地麵砸了一個坑。而他自己,一聲大叫再也沒起來。工友們擁上前,魏伯挽起他的褲角。他小腿處起了一個包,一隻大腳腳背向後。魏伯見得多,他製止了工友們的莽撞,找來一隻木棍給“斑馬”做好固定。工友們這才綁好擔架,將“斑馬”送進了醫院。
小腿骨折,一時半會出不了院。堯永建去看了幾次,對“斑馬”深表同情,口口聲聲告訴他:“叔,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幹。”
說歸說,沒有了“斑馬”的監督,堯永建更是無所顧忌。他幾乎是天天聚賭,夜夜不歸。
小小的工棚裏賭得不過癮,他和馬六就跑到附近的村子裏去賭。附近的村莊裏有個果園,果園的中間有一個獨立家屋。不知什麼時候,不知哪位神聖,將這裏改為賭場。養了兩隻狼狗,放了一個暗哨。這樣,果園中間的獨立家屋就上了雙保險。所有的人都可以放心地去賭,放賭的人“抽紅”謀利。半夜時分,還會有夜宵賣出。
就如貓兒能聞到腥,蚊子能盯到血一樣,他和馬六不知是什麼時候走進了這個賭場。小小的堯永建算是開了眼,這才是真正的賭局。這裏用的是牌九,是骨頭刻製的牌九。十裏八村的人,走進這裏的也都稍有名氣。什麼“老九”“三個點”都讓人浮想聯翩。盡管穿著膠鞋,露著腳指頭,可下起注來從不吝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