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 3)

那些日子的上海總是那些夜晚的顏色,是深棕色的木頭地板的顏色,有很多鏡子和鮮花,有燭光,有空曠的大街,夜晚的街道很安靜。

奇異果平時喜歡看雜誌和不停喝咖啡。他做的每一個造型都是即興的,刹那間的靈感。他在女人的身體上創造完美的靈魂、完美的生活。我迷戀他工作時的專注眼神。他化淡妝,他永遠隻為自己化一種妝,他相信自己夠美,隻需幾筆就會完美。而他為我化的妝千變萬化,化妝師的顏色把戲,以無孔不入的姿態闖入我的生活,我是他的灰姑娘。

他似乎越來越需要我,敏感而又柔情蜜意。我非常喜歡他這樣對我,也很擔心。我不敢提起蘋果,卻又很想偷看他們兩個約會會是什麼樣。

我像是跳進了大海,感覺時刻危險。我越來越清楚地知道,奇異果對男人的興趣遠遠超過對女人的興趣。其實他對女人沒有興趣,他隻是對我有興趣。但是他不斷地聲明他不是同性戀也不是異性戀。

我的血糖開始不穩,我的扁桃腺和眼睛開始出現炎症,身體就是這樣,你不聽話就立刻給你顏色看。我知道某種惡性循環又開始了。

拍攝的日期終於到來,按照蘋果的要求,我們租了一間酒店的房間。我感覺我們三個其實都清楚這次拍攝不可能實現,但好像我們非得一起走到某一刻這事才算完。

那天我第一個到。他倆是一起來的。

我們三個坐在一張大床上。

他們兩個表現得都很鎮定。

我對他倆說我們總是在抱怨自己活得不快樂,現在我知道這是為什麼了——因為我們對愛的要求越來越技術化了。溝通仿佛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決定了,愛是一個人的事。

我對著奇異果說:你什麼都給不了我們。你給不了我們精神的愛,你也給不了我們身體的愛。而這兩種愛在我這裏是一樣的。你什麼都給不完整。你的每一麵都很迷人,你令我閃耀發光放電,但你是破碎的,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問題不是你愛男人還是女人,問題是你沒有愛的能力,你誰也不愛,你愛我你不愛我你法科特阿婆了我們都法科特阿婆了。

我們一起離開了酒店,我們一起去吃湖南菜,一起去了“大硬石餐廳”,在那兒我們都碰到了各自的熟人。

我突然想賽寧,賽寧說他做過一個噩夢,在一輛公共汽車上,所有的人分別穿著麥當勞、肯德基、“星期五餐廳”、“大硬石餐廳”服務員的衣服。

那晚誰也沒有喝醉。那晚誰也沒有給我電話。那晚我很快進入熟睡。

我們是煙花,煙花隻會散,不會謝。

我暗淡的時候總是會來我父母家附近的“部落人酒吧”,這是上海唯一有地下樂隊演出的酒吧。從戒毒所出來蘋果第一次帶我來這裏時,就有一個長發吉他手介紹我聽Creep。

今天我不想聽搖滾,今天我叫DJ為我放了《花祭》《一條路》《每次走過這間咖啡屋》《love me tender》《穿過你的黑發的我的手》《天天天藍》《掌聲響起》《鹿港小鎮》《冬雨》《玻璃心》《遲到》《親愛的小孩》《一樣的月光》《愛在深秋》《戀愛症候群》《愛人同誌》《故鄉的雲》《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

這些都是我們在八十年代中期愛聽的流行歌曲,大部分都是台灣歌,沒想到在這家搖滾酒吧裏居然可以找到這些歌。

寫作帶著醫生的使命存在,我把自己帶到了寫作的路上,接著才明白這並不能讓我平靜。

現在,我突然覺著要離開我的電腦,因為我無法繼續給這個世界帶來熱的感覺,我覺著這個時候的寫作已沒有意義。沒有太陽的溫度,我怎麼可以寫作?我的電話在響,而我沒有能力成為職業作家,我想這就是那種叫作“命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