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到了三毛家,這一次我無法再對自己說“這不是他的錯”。
我像是屋頂上那隻一動不動的鳥。我的自信心降到最低點。三毛說我的問題是愛賽寧愛得忘記了自己,他說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是不可愛的,他說愛是需要去學習的。三毛說我是個不快樂的傻姑娘。
賽寧每星期天晚上來看我,每次他都會帶禮物給我,有時還帶來一些他想我時寫的詩歌。賽寧對事物的感受神秘而富有創意,但他沒有受過正規的中文教育,在勞改農場時他沒法上學,去了英國又沒好好學中文,他寫的詩歌通常隻有我能看懂。在這些想我的詩歌裏他極力表達了對我的不可割舍。
我問過賽寧你愛旗嗎?他說愛。我說你愛她什麼?他說愛她的身體,愛她的不愛人。賽寧說她的身體很絕望,我迷戀絕望的感覺。我說你倒是挺實話實說的。那麼,你對她的愛和對我的愛是一種愛嗎?他說我對所有的人都是一種愛,我隻有一種愛。我說我也隻有一種愛,但我隻愛你,除了你,我誰也不愛。而你呢,如果你對我的愛與你對別人的愛是一樣的,那為什麼一定要和我在一起?他說因為我這一生不能和你沒關係。說完他就哭。
他把我的腦子搞得很累,我擔心過去的好日子永遠不會再來了。我經常會因此而發抖,我真的不知道什麼叫愛了,我隻知道如果把他從我的生活裏抽離出去的話,我的日子就沒法過了。
我找到了旗。我告訴她我無法原諒她給我帶來的傷害,我希望她從我和賽寧的視線範圍內永遠消失。我說賽寧是愛你的,但他永遠不會離開我,你願意和這樣一個人相愛嗎?旗說你和賽寧是用別人的錢堆出來的兩個小可憐,你們什麼也幹不了,你們甚至彼此都不了解,你們是傻瓜,我對你們毫無興趣。說完她就走了,這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我有時也會對自己說你才二十二歲,你應該去工作,你不可以如此依賴一個男人,你將來還有很多路要走,這樣生活對你的成長是不利的。但是我沒有辦法,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始。
我把樂隊的所有成員請到一個很大的餐館,吃飯中途我突然說賽寧我決定了,我要和你分手,我要回上海。
賽寧說不!
我說不分手可以,我要你現在坐在那裏讓我打一頓。我指著餐廳中央人最多的地方說出這句我早就想好的話。
賽寧低頭在那兒不出聲。
三毛說你們兩個,夠了!
如果他是愛我的,他就可以為我做這件事。
很快,大家看見賽寧站起來,他搬了張凳子走向餐廳中央,他對著我的臉坐下,還沒等周圍的人反應過來,我已走上去給了他一個響徹雲霄的耳光。
我哭了,所有的委屈一瀉千裏。很多人站了起來,賽寧摟著我對大家說沒事沒事她是我女朋友,不好意思,妨礙大家了,這是我們的家事。
回到餐桌上,我們互相一動不動地看了很久,我聽不見周圍的一切,我隻想看著他,並且看著他看著我。
一輪滿月在窗外的天空升起,我必須把他鎖起來,帶上我的修鎖工具,並且開始祈禱。這裏的光線如此迷糊,迷糊得讓我發瘋。他是我的,我學會了怎樣地求,怎樣地祈禱。現在,他是我的獵物,我要把他從裏到外翻轉過來,就像無盡的溫柔,直到他清楚地對我低語“我愛你”。
很多年以後,我明白,其實,寫作,愛,甚至性,就像所有的事情,如果我的目的是一種自欺欺人——那麼我所得到的果,就隻能是意淫的果。
我搬回了家,我們又一次手拉起手,共同奔向無法確定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