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二
龔自珍說:“滅人之國,先去其史。”這是一種擔憂,也是一種敏銳。
失去曆史,便是抽掉根基。國家雖然由人建起,但文化才是一個國家的標誌,而文化的存活必須在曆史的連續之中。
現在更讓人擔憂的不是別人來阻斷抹殺曆史,而是有人在自去曆史,這更恐怖、更可怕。
一二三
中國文明的特點是連續性地存在。這種連續性地存在不僅在時間上是悠長,而且是在廣袤的地域上統一存在,更重要的是在眾多差異性頗大的民族之間的統一存在,並且是以連續性的方式存在的。
這是曆史,也是事實,同時還是現實;
既是生存之地,也是生存之境;
是基礎,也是背景。
對自我性的認知,必然從這裏進行,並建構。
如果說,有中國特色,那麼真正的中國特色必將從這裏呈現。
中國文明的統一是在民族的多樣性上構建起來的——這一特點揭示的是中國文明的普適性。
對多樣性的尊重與規範,其核心是一個度的問題,對度的把握則是智慧的問題,這種智能的獲得來自一係列基本的道德的觀念。
一二四
對中國人來說,曆史就是底線。
一二五
曆史文化認同,固然是當務之需、當務之急。但是,更需追問的是:為何缺乏曆史文化認同?六十年來,我們少有真正的曆史學家、曆史著作、曆史觀念,這才是根本!
不把曆史文化拿出來,讓人們如何去認同?
六十年來,我們見到的曆史著作,引導人們能做的是否認,是拋棄,並且冠之以“批判”的名義。
一二六
正本清源,需要的是曆史的眼光和技巧。
一二七
理論,讓人看清事物的一個麵。
曆史,讓人看到事物的全貌。
一二八
有傳統,便有受統。
有傳者,便有受者。
因此,傳與受之間,才是關節點。
一二九
統者,紀也,綱紀也。
傳統,便是承傳前麵的綱紀,也就是今天說的規則、規範。
這一點不難理解,關鍵是,真正的傳統是今天依舊被運用的規範,而沒有運用的,便不是傳統,是典章文獻。
一三○
曆史邏輯,實質上是借時間的不可逆,強行實施的一種規定性。
一三一
當看到眼前的陰影時,不必憂慮,因為在你的背後有陽光。今天很多人看中國畫的時候,便處在這種情景,看到了眼前的陰影,但不願意回過頭看陽光。所以,對現實悲觀的往往是沒有曆史感,卻充滿使命感的人。
一三二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傳統,就是垃圾筒!——是他。
二十一世紀的當今:傳統,怎成香餑餑?——還是他。
上個世紀撈了一把“現代”,這個世紀要撈“傳統”了!
這年頭,都好騎牆?
一三三
一切曆史都是當代史。
這句話的根本就是對故往的誤讀。亦即隻取其共時性一端,並將共時性置於時狀語境中,使其擁有當時性。
因此,這句話的實質是:借古說今。
一三四
曆史研究,泰半是當代史。這樣的觀點古今中外均可見得。究其源,在研究者的心緒。
這種心緒在文字中,落實在潛語境。由此,規定了文章的情緒、取向。
如王夫之所謂“孤秦陋宋”。對秦的撻伐,對宋的譏諷,似乎成了標誌自己的必須手段。
“孤秦陋宋”或“暴秦弱宋”,其實正是潛語境的呈現。
論秦之暴,其意在呈今之仁;諷宋之弱,意在尚武者的夷夏之憂。
這種曆史研究潛語境,在清代尤為突現。異族統治之下,大有市場。一來借此可以從根本削弱漢族的曆史自信:明已為清所替代,所以明不行;宋偏於一隅,終為元所滅,所以宋不行。於是,清的合理、合法得以呈現。二來,自以為民族脊梁者亦多以此為異代同悲之論,以取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