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地龍燒得旺,榻上的人將胳膊伸到了被子外麵,星星點點的紅痕看得人眼都熱。
柯鴻雪很不想從被窩裏離開,但宿小七再是弟弟,也是個正經皇帝,他又擔心臨時宣召是有什麼急事,掙紮了半天,到底把自己從沐景序身上撕了下來,遊魂一樣蕩進了宮中。
然後就聽見某個混蛋說,他要跟容棠再成一次親。
一瞬間的,柯鴻雪差點想些幹什麼欺君罔上、大逆不道的勾當,表情都異常扭曲。
他甚至想說,‘長幼有序,你哥還沒成親,你好意思辦婚禮嗎’?
但這話既不可能說,說出來也沒勁,宿小七好意思,他好意思得很,他恨不得一年辦一次。
柯鴻雪心裏直冒酸水,罵罵咧咧地替他安撫了頑固的老臣,又跟禮部來回開了幾次小會,替新帝新後籌辦大婚事宜。
忙得厲害,累到一回府沾床就能睡著,以至於柯大少爺那般敏銳的人,竟然一時都沒有察覺出學兄有時候看他的眼神裏帶著幾分猶疑。
宿懷璟和容棠大婚那天是暮春,沐景序早就恢複了身份,新帝登基便封了賢王,理所應當地坐了主位。
柯鴻雪在殿下觀禮,身邊站了一位白發僧人,正是陀蘭寺的慧緬大師。
剛認識的時候還是一頭青絲,不知哪一天起倏然變成了華發三千,柯鴻雪私心裏總懷疑他是替人擔了什麼因果,才有了這一遭轉變。但就跟容小世子那離奇的身世和經曆一般,有些事心裏知道就好,不便宣之於口相問。
學兄曾說,家裏有位兄長,自幼身體不好,養在寺廟裏,素日不曾來往走動。彼時柯鴻雪還不知道是誰,待清楚這位名滿天下的高僧身份時,一時不免失笑。
如今在帝後婚禮上,遙遙望了眼高位之上供奉的先帝先後牌位,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偏過頭道:“學兄當初去陀蘭寺為家人請牌位,恰好到小七,廟裏沙彌說牌位不夠用了,敢問兄長,這是巧合嗎?”
慧緬笑了笑,伸出手反問:“當初我想送他一串念珠,被回絕後再回禪院,卻發現身上珠串不見了,多了這顆舍利,是巧合嗎?”
僧人素白手心上躺的正是一顆成色上佳的舍利子,渾圓古樸,質地上乘。
柯大少爺這輩子難得做一回偷雞摸狗的勾當,聞言臉色僵了一下,視線飄忽:“應該……是吧。”
舍利子是自小父母給他的,說是他還沒出生的時候,有僧人經行江南留了這顆舍利,言語間說及柯鴻雪這一生恐命途多舛、不得善終,留個佛家信物,算是避災保平安。
但柯鴻雪自己對鬼神之說沒多少信仰,也沒多麼忌諱,善不善終的,端看他自己走什麼路,沒覺得一顆舍利子就能替他避了所有的災。
可一到沐景序身上,一點點好意頭的東西都想給他搜羅回來,希望他一生順遂、平平安安。
那年臘八,沐景序回絕得幹脆,柯鴻雪卻不甘心,想去厚著臉皮將珠串討回來,前腳跟著慧緬進了院子,後腳僧人就不見了,徒留石桌上一串念珠,青天白日地在那泛著光勾引人。
柯鴻雪四下喚了幾聲,半個人影也沒看見,又實在舍不得錯過。正躊躇間,發現身上竟帶著那枚舍利,一時間便覺得這大抵就是佛家所說的緣,二話不說就自顧自地做了個交易。
後來他將那串佛珠放在了沐景序的書房,學兄一向隨他往自己的地界添東西,不知是沒注意還是怎麼的,一直也沒問過。
柯鴻雪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難得有些不好意思,慧緬手卻沒收回去,笑道:“本來就是留給你們的,不必跟我做交換,收回去吧。”
柯鴻雪微愣,抬眼看他。
白發僧人視線卻落在上首,帝後大婚,身穿大紅婚服,灼灼光彩耀眼奪目,殿外繁星閃爍,有流星自天邊降落,美不勝收。
慧緬視線落在浮空中某一個定點,笑了一下,視線餘光瞥見有人從主位走了過來,道:“我今年都在京郊,若有事找我,自去上山即可。”
柯鴻雪一時沒明白:“什麼事?”
慧緬抬步向外走去,高深莫測地留了一句:“比如……某些人也要成親,得拉個兄長回來征婚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