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和不自覺咂舌,心裏暗暗腹誹:哪兒沒那麼金貴?您都是花錢的祖宗!

若非柯家如今還不是柯鴻雪做主,他都懷疑柯大少爺能做出買下一條街供自己吃喝玩樂的舉動來。

但既然最金貴的主兒都沒有計較酒樓嘈雜、人來人往,他們自然也不會沒事找事。眾人落座,點上酒菜,隨性聊著學府閑話、朝中秘辛。

酒過三巡,月上枝頭,街上繁華熱鬧,往日清淨的地方如今熙熙攘攘都是來客,恍惚中竟有幾分似京中的喧囂之景。

李文和幾杯酒下肚,不經意抬眼,看了一眼柯鴻雪。

按理來說,這一桌子能玩到一起的在學府裏都算得上“紈絝子弟”那一掛,無一不是家中有父兄在朝為官,或是京中權貴、或是地方大員,家境總沒有差的,離開學府誰都能橫著走。

偏偏不知從何時起,他們不約而同地全都將柯鴻雪當做了主心骨,會下意識觀察他的神態表情,生怕哪裏一個沒注意,惹了這位祖宗不痛快。

是為什麼呢?

家世嗎?

誠然柯家是一方富賈,柯老太爺又是兩朝太傅,柯鴻雪的確有那個資本傲視群雄,但若真的隻論家世出身,想來也不至於是如今這般一呼百應、全都打心底佩服的情況。

杯盞裏是去年釀的桃花醉,算不上稀奇,也並非多好的佳釀,單純趕一個時節、圖一個新鮮。李文和抿著酒,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輕而易舉便聽到周圍熙攘嘈雜間的那些交談。

京嘉鎮在虞京近郊,但也不是多麼繁華的地界兒,而今四麵八方過來喝酒的客人裏麵,卻要麼是學士青袍、要麼是金玉滿身,幾盞淡酒下肚,論的也不是往日能聽見的山間四食、城中煙火。

李文和聽了幾耳朵,全都是詩詞論賦、治國經要、時政苛稅……

——因著天下間讀書人彙聚到了一個地方,所以哪怕山下酒樓、市儈場所,聊的不免也都是那老三樣:學術、仕途、身家。

李文和想到這裏一個激靈,終於琢磨過味兒來,默默歎了口氣,在心裏搖頭。

論身家,柯家是江南首富、積善之家、累世大儒;論仕途,當今聖上極敬重太傅柯文瑞,柯鴻雪作為他的長孫,多次出入宮闈,更被陛下誇過“當為輔政之才”;至於那最後一點……

在臨淵學府這種全天下聰明人彙在一起的地方,要是有個人年年考學甲等第一,多篇策論被夫子送去宮中,又被皇帝拿給皇子們品讀賞鑒,想來也是沒人敢得罪一分半毫的罷……

李文和想明白這點,分明嘴裏喝著清甜的桃花醉,心裏卻一陣陣發酸,既有些嫉妒,又實在清楚這嫉妒委實沒幾分道理。

在全是天才的地方,遇見一個天才到了極點的人,妒忌是沒有意義的。

他一邊心裏想著,一邊沒忍住,偷偷抬頭又瞄了一眼柯大少爺。

不看不打緊,這一看他卻突然發現柯鴻雪臉色有些奇怪。

全學府都知道,柯鴻雪是最好相與的一個主兒,但凡入府求學的學子,見他一麵就沒有說他不好的。一雙桃花眼未語含笑,星眉俊朗疏闊,謙謙如玉公子,迢迢陌上人家,幾乎看不見他身上有一點超乎禮數、不合規矩的地方。

他像是詩書裏走出來的古時風流君子,卻又偏偏半分不似做假,因此與他相處起來總是分外舒適。

但隻有李文和這些與他結交時日久了的才清楚,這人骨子裏都是傲的。

傲,且獨。

他對人笑是真的,與人為善是真的,可他尖酸刻薄起來……

那簡直是災難。

是以李文和一看見柯大少爺單手把玩著酒杯,嘴角含著淺淡笑意,視線微微向下垂落,似乎沒什麼定點,說不清是在看桌上菜肴、還是聽身側交談的樣子,就已經下意識地想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