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虜們安靜地躺著,偶爾響起輕微的耳語聲,我們聽不懂。老華伯一再從一邊向另一邊使眼色。他的呻吟變成了越來越頻繁的哭泣。他越來越痛苦,可能是由於皮帶綁得很緊。科爾馬·普施原先捆得較鬆,是哈默杜爾和霍爾貝斯過來捆緊的。老華伯終於按捺不住,發出憤怒的叫喊:
“你們難道聽不見,我忍受著多麼大的痛苦嗎?你們是人,還是沒有感覺的虐待狂?”
我站起來,想去看看,在沒有危險的情況下,能不能減輕他一點痛苦。可是特裏斯柯夫擋住我,搖搖頭說:
“我不懂您,老鐵手。您是不是去把他的地獄變成天堂?我容許任何一種可以允許的,或者可以理解的人道主義。可是,您的憐憫對於這種人來說,恰恰是一種罪過。”
“他很壞,但是他還是人!”我駁斥他。
“他?呸!想想您今天給他包紮的時候說過的話吧。您說,不能說他是人,隻能說您是人。是的,您是人。在與他的關係上,您是非常軟弱的人。請不要對我抱惡意。如果我不對的話,您就以全人類的名義去釋放他好了。”
“我的胳膊,我的胳膊!”老頭悲慘地喊叫。
哈默杜爾對他喊叫:
“你現在可以好好控訴一下了,老貓頭鷹。你強壯的身體怎麼樣了?你那了不起的熊一樣的特性到哪兒去了?你吹噓吧。你現在終於唱起要求仁慈的曲調來了。”
“我不要求仁慈,”老華伯回答,“隻要求你們給我鬆鬆綁。”
“鬆也好,緊也好,跟我沒有關係。隻有你一個人不高興。這是你罪有應得。任何東西都有一定的用處,皮帶也有……”
科爾馬·普施坐在我們旁邊,沒有說話,比溫內圖說的話還少。後來,大家講到白人巫醫及其妻子的時候,他才說:
“科爾馬·普施看見三匹馬的足跡從右向左。那是你們剛才提到的那個白人帶著他的紅色妻子的足跡嗎?”
“是的,”我說,“這個白人曾經是一個紅色科曼伽人。他與北方科曼伽部落是不是有關係?”
“我們不知道。”
“他為什麼把他臉上的顏色擦掉?為什麼不再當紅色人,而當白人?”
“可能是出於安全考慮。作為科曼伽人,他在這兒會成為所有白人的敵人,更是所有印第安人的敵人。”
“這些話看來講出了真實情況。不過,科爾馬·普施還是有不同的看法。”
“我們可以聽聽嗎?”
“紅色戰士隻允許說出他所知道的事實真相。我正在思考。”
他把武器拉到自己身邊,躺到地上。我把這當作一個信號,表示他不想再說下去。後來我知道,當時如果能夠和他繼續談下去,那就要好得多。我至少會說出蒂博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對他的作用是我沒有想到的。這位所謂的“創造之主”不僅有大量的物質財富,而且有難以估量的精神財富。除了意誌以外,他不需要任何引導。當他產生懷疑的時候,他的意誌高於世俗中的一切。
飯後,俘虜們的口袋全部被掏空。我們把自己被掠奪的財產重新奪了回來,每個人還得到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歹徒們很難不受到某些過分的對待。老華伯占有了我所有的東西,我把它們全部奪了回來,他惱羞成怒,更厲害的還是傷口的疼痛。他多次要求我減輕他的痛苦。我對付不了特裏斯柯夫的指責,隻好再也不聽他的呻吟。我對他說:
“如果你回答我的問題,我願意溫柔一些。”
“我要講話!”他請求。
“你真的想殺死我?”
“是的。”
“你難道算人?我不知道我對你做過什麼不對的事,惹得你非要我的命不可。你寧願忍受一切可能的痛苦,也不願意釋放我。你對擁有我的武器感到那麼自豪。你認為,它們‘永遠’屬於你了。我預先對你說了,我很快會重新擁有這些東西。現在,它們又是我的了。”
“我希望它們與你一起躺在地獄裏。幾個小時之前,它們還屬於我。我為此付出了我健康的胳膊。”
“也忍受了許多痛苦,而且還在忍受痛苦。你不要以為,你已經到了盡頭。你太自信,才會要求我死後要作為幽靈出現在你麵前。你知道我對此是怎麼回答的?”
“我不聽!”
“你必須聽。我告訴你,‘我在我死前將戰勝你。’這句話兌現了。最普通的人,隻要知道善良最終將戰勝邪惡,就會成為先知。你承不承認對我進行過虐待?”
“承認,承認。”
“你想不想離開現在這條路,走一條好的路?”
“想,想,想!隻要把我的皮帶放鬆一些。你這個該死的教師見鬼去吧!我不是孩子。”
“你可惜不是孩子!你心目中的教師,完全是另外的樣子。你千萬不要把我的寬容當做軟弱。我有同情心,但不是對你。我對用話語打動你不抱任何希望,即使最美好、最動人的話,也會被你駁回。換上另外一個人與你談話,就不是用話語,而是用行動了。你如果惹怒了他,我想告訴你,那就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救你了。這就是我一再與你談話的原因。現在,你的問題不僅僅是捆綁的問題,你正在發燒,是骨折引起的。”
同伴們睡著以後,我接替崗哨,便利用這個機會用水使老頭胳膊冷卻。科爾馬自願接替我值崗。我把他叫醒,便離開老華伯。這時,我聽見這個老頭在我身後嘟嘟囔囔:
“傻羊倌!”
六
這種對我表示感謝的方式,不可能不使我感到受到侮辱。我沒有希望取得任何成果。可是,我為這個老頭感到無限遺憾的是,他實在是不可救藥了。
我被叫醒的時候,天亮大約一個鍾頭了。稍稍看一下,就知道一切正常。隻有科爾馬·普施不見蹤影。是馬托·沙科接替他值崗的。我問他,他回答:
“科爾馬·普施告訴我,他不能再呆下去了。偉大的精神呼喚他離開這兒。他要我代他向老鐵手、溫內圖,還有阿帕納奇卡問好,告訴他們,他會再來看望他們。”
“你看見他騎馬走了?”
“沒有。他是步行。我不知道他的馬在哪兒,又不能離開這個崗位,因為我是警衛。天一亮,我就去找他的足跡。足跡把我引進樹林,他藏馬的地方。我們如果想知道他往哪兒去,隻要步他的足跡,就很容易找到他。要我去找給你們看嗎?”
“不。如果他是我們的敵人,我們一定要追蹤他,可他是我們的朋友。他如果有意讓我們知道他的目的地,會主動告訴我們的。我們要尊重朋友的意願。”
早飯吃的是科爾馬·普施留下的肉。早飯之前,我去看了看放馬的地方。馬都在一塊草地上,草地兩邊是前麵提到的森林。馬是天亮的時候放過去的。從那兒可以看見北方很遠的地方,我們是從那兒來的。我朝那兒看,看見三個點在向我們的營地靠近,很快變大。我看出是兩個騎馬人和一匹馱馬,應該是蒂博和那個女人。他們是昨天往西南方向去的。是什麼原因使他們返回來跟蹤我們的足跡?
我馬上回到營地,告訴溫內圖。
“這個人返回,完全是出於對我們的恨,”他說,“蒂博·塔卡想知道,老鐵手是死還是活,我們要藏起來。”
我們爬到灌木林後麵等待。沒多久,就聽見一匹馬的馬蹄聲。蒂博讓女人牽著馱馬留在後麵,隻身來到泉邊打探消息。他看見老華伯和歹徒們被捆綁著,躺在地上,驚叫道:
“天啦!我沒有看錯吧。你們怎麼被捆綁起來了?你們昨天俘虜的那些家夥在哪兒?”老華伯不知道我們對這個人的到來有所準備,以為是他把我們趕走了。他急忙叫喊,並用受壓抑的聲音說:
“是您?啊,您!快下馬來割斷我們的繩索。”
“割斷?我以為,您是把我當敵人的。”
“胡說,昨天隻是說說而已。快來。”
“你們的俘虜呢?”
“他們夜裏自己解救了自己,把我們製服了。不要沒完沒了地拖延,趕快放開我們。”
“他們藏在哪兒?他們要是來襲擊我們,我們怎麼辦?”
“如果您趕快,我們就自由了,就可以把他們打倒。”
“好吧。這個老鐵手特別礙我的事,我一定要消滅掉他。隻要抓到他,我就一刻也不遲疑。隻要慢一點,他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好,我趕快,您要自由了。”
他一邊說話,一邊下馬,走到老華伯跟前,拔出刀子。這時,哈默杜爾把槍管從灌木林中伸到他的眼前,大喝一聲:
“蒂博·塔卡先生,等一等,灌木林裏麵住著一些人”
“該死!太遲了!”老華伯憤怒地罵。
蒂博退了幾步問:“誰藏在灌木林裏?把你的槍收起來。”
“誰在裏麵,這無關緊要。我是不是要把槍收回,也無關緊要。可是,如果你不馬上放下刀子,子彈就會飛出來。我隻數到三。一,二……”
蒂博扔掉刀子,退到他的馬與危險的灌木林之間,叫喊著:
“把槍撤走!我不與你玩了,我馬上走。”
“馬上走?不。親愛的朋友,你再呆一會兒吧,有人想與你道早安哩。”
“誰?在哪兒?”
“就在你後麵。”
蒂博轉過身,看見我們站在後麵。他在與哈默杜爾談話的時候,我們從灌木林裏走出來。我走到他麵前說:
“你要馬上滅了我。你隻了解我的一半,整體上並不了解。蒂博先生,如果我們交換一下角色,我會滅了你嗎?”
“魔鬼!你是不會這樣做的,我沒有對你怎麼樣。”
“你想要我的命,這就夠了,你懂草原法?”
“這隻是我開個玩笑。”
“我也是與你開個玩笑。這兒還有幾根皮帶。把手伸過來,你被捆綁了,與這些歹徒一樣。”
“不可能。”
“不僅可能,而且馬上成為事實,皮特和迪克把他綁起來,他如果反抗,就得到一顆子彈。你一抓住我就要把我處死,我也就沒有什麼客氣可講了,快!”
哈默杜爾很快過來了,他和霍爾貝斯把這個人捆綁起來。這個人也不敢抵抗,至少不敢采取行動,可是,他嘴裏卻一點也不屈服:
“這是暴力行動,你們沒有權力采取這種行動。我不應該得此報應。”
“你昨天不應該給老華伯出主意,你要他每天射殺我們中間的一個人。”
“那也不過是開玩笑。”
“你看來是個特別愛開玩笑的家夥,這是在與你交談時得出的結論。我們想把你捆綁在我們這兒。你必須認識到,最好的捆綁工具是皮帶。以玩笑對玩笑,完全正確。”
“可是,我並不是單獨一個人。”
“我們知道,你的女人還在外麵。”
“她也要被捆綁?”
“不,我們不和女人開這種玩笑。我們會把她當做客人來歡迎。這完全取決於你的態度,看你是不是服從我們的決定。你如果服從我們的決定,就不需要害怕。你單獨躺著,不要與歹徒們在一起。”
“沒法子,強權勝於公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他被安置在其他俘虜的旁邊,不能與他們談話。然後,我和溫內圖離開營地,去接女人。她還坐在馬鞍上,手裏拿著韁繩,在我們的馬的外麵。她對我們的到來沒有任何反應,好像我們根本沒有出現一樣。我們把她帶到泉邊,她自己下馬,坐到蒂博身邊,好像根本沒有看見他被捆綁。
我們把馱馬留在外麵,把蒂博和女人的馬重新牽出去,不讓他看見我們檢查他的行李。在他的行李裏麵,我們差不多沒有找到對我們有用的東西。我重新回到泉邊,雷迪正在與特裏斯柯夫談判。特裏斯柯夫又一次拿出他的法律觀點,激動得很,而其他人則安靜得很,坐著不動。他對我叫喊:“老鐵手,雷迪要求得到釋放,您看怎樣?”
“眼下不行,以後再考慮。溫內圖在考慮這個問題。”
“溫內圖怎麼看?”
“他主持公正。”
“同意。但是,法律是公正的……”
“呸!”我打斷他的話,“我們在這兒不是法學家,而是饑餓的人,讓我們吃飯吧。”
“吃飯,您想回避我的問題。”
“不,我隻是向你們表明,我理解的法律是什麼樣子。”
“是什麼樣子?”
“昨天晚上,歹徒們吃飯,我們一無所獲;現在我們吃飯,他們一無所獲。這就是法律。值得考慮嗎?”
“見……鬼去,我很快就會說話的。我拿我的頭打賭,您能夠放這些人走。”
“我不打賭,但是知道,正確的,就行得通。”
我們吃得很香,並且把我們最好的食物分給女人吃。她從阿帕納奇卡手裏拿走吃的,眼睛卻不看他。飯後,溫內圖和我檢查蒂博的行李。馱馬裏麵有食物、婦女用品,還有為數不多的幾件換洗衣服,沒有找到特別的東西。在女人的馬上也沒有發現什麼。我們去看男人的馬。
這匹馬的鞍上掛著他的槍,馬鞍右邊的口袋裏藏著一枝子彈上膛的連發手槍和一個白鐵盒,白鐵盒裏裝著各種顏料,肯定是塗臉的。在左邊口袋,我們找到了子彈、刮臉刀片和肥皂,也有一個白鐵盒,裏麵有一張長長的、窄窄的、四方的、加工精細的、白底紅花紋的羊皮紙。
“‘說話的皮子’,與信使所說的一樣。”我對溫內圖說,“這可能使我們有所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