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中流砥柱 (42)挽留(1 / 2)

奕欣其實不如他的四哥那般對張華軒放心,雖然說張華軒這一次的應對合乎情理,堅辭安徽布政使,也不希圖巡撫或是總督的位置,如此自斷羽翼,看起來是沒有野心,比之湖南與湖北、雲貴等地的那些漢人團練還要讓人放心。

隻是反常即妖,奕欣自己也就是二十出頭的年紀,正是心高氣傲,把誰都不放在眼裏的年紀。將心比心,自然不相信張華軒與他年紀相當,卻是一星半點兒的野心也沒有?

隻是他雖然是領班軍機,大權卻操在鹹豐手裏,況且張華軒確實是小心謹慎,奕欣也抓不著他的錯處,文祥受他的囑托,一直與張華軒書信往來,兩邊聯絡不斷,對奕欣的私心而言,反而是盼著張華軒野心大上一些,這樣他才能把這個年輕幹練的漢員抓在手心。

在北京與淮北的幾次奏折與上諭往來之後,鹹豐四年的秋天很快來到,淮北的氣候與出產相對於蘇北要差上一些,撚子大舉起事,也是因為去年的災荒讓很多人過不下去,張華軒的賞賜敲定下來,他力辭安徽布政使後,顯然不必再留在皖北,太平軍的西征主力在秋天時已經放馬南下,現在吃緊的是湖北與湖南、江西等地,廬州城裏留下了兩萬多精銳,與安徽的清軍成對峙的姿態,太平軍無力北上,清軍一時半會也奈何不了廬州,這樣一來,安慶與廬州兩處重地就全部在太平軍的掌握之中,安徽的局勢顯然不是一時會兒能扭轉過來的,到了十月中旬時,張華軒自舒城出發,沿途收攏淮軍,然後由懷遠、蒙城一地武裝遊行,震懾已經偃旗息鼓,進入分散狀態不再攻州掠府的撚子們。

由淮入泗,再由泗州返回淮安,淮軍這一次出征,耗費了數十萬兩白銀的軍費,在安徽各地平亂做戰接近四個月的時間,盛夏出兵,深秋返回,沿途一路的鬱鬱青色已經換過了落葉滿地,進入蘇北境後,因為未遭兵火,一路上隻見滿地的稻草鋪陳,三三兩兩的農人正在田間忙活,稻子已經收獲完畢,現在播種的卻是小麥。

經曆了皖北的戰亂景像,看到眼前情形,卻不得不教沈葆楨大發感慨,他與張華軒一起並騎而行,滿眼看過去盡是蕭瑟,沈葆楨卻是沒有什麼悲秋之感,手中馬鞭一指,向著張華軒笑道:“看看,玄著兄看看,這樣的景象,才是太平盛世的模樣兒!”

張華軒卻沒有他這麼興頭,瞄一眼在夾堤兩邊勞作的農人,張華軒搖頭笑道:“看什麼看?十口之家,六十老人還在勞作,七八稚齡女童也需幫忙,還有四五壯勞力,自己有田三五畝,還要佃上五六畝,辛苦一秋一冬一春,來年夏天,每畝收六百斤左右的麥子,交皇糧是多少,交田主是多少,自己吃用多少?換鹽,換布這都是必須的,一家子沒病沒災,勉強能過活,要是有個水災旱澇,或是有個頭疼腦熱,家破人亡還是有的!就這,還是我沒有加農田厘金,江南大營在蘇州鬆江,一石米加到四十文的厘金,老百姓飯都要吃不上了,能不跟著長毛造反嗎?”

這一席話雖然是經濟之道,不過也合儒家惜農愛農的傳統,一番話說完,沈葆楨也是沉默不語,半天過後,才呐呐道:“這有什麼法兒呢……蘇北和江南還算好的,要是雲貴陝甘,怕是連這樣的日子也過不得,國朝永不加賦,已經算是千年之下沒有的恩典了。”

“嘿!”

張華軒冷笑一聲,向著沈葆楨道:“國朝永不加賦,當然也是永不減賦,況且正賦之外,攤派無數,黃榜之外有白榜,自秦漢以下,曆朝不能免,國朝也不例外。”

沈葆楨倒被他說起了興頭來,兩人相處久了,他知道張華軒從不喜做驚人無用之語,隻要有話,必定就是有的放矢,絕不是那種空言國事一無所陳的腐儒書生。

當下笑問道:“玄著既然有如此說法,想必是感而發,請有以教我。”

他到是不怕折麵子,堂堂翰林學士就這麼往張華軒一拱手,在馬上一躬身,然後笑道:“請不要藏私,請說!”

張華軒噗嗤一笑,看著沈葆楨滿臉求教之色,一時半會卻是說不出話來。

他如何與沈葆楨解釋資本的原始積累,如何談及工業化的初始,又如何解釋工商與農業之間的關係,又如何能製作出雜交稻種來解決千百萬農民的吃飯問題?

在雜交糧種出現之前,中國要解決農民的富裕問題,隻能是一廂情願,就算是工業化能使城市富庶,能使得政府減免甚至零農業稅,糧食卻是要一粒一粒收上來的,沒有雜交糧種,在清季想讓農民富裕起來,確實是癡人說夢,絕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