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軒已經拿捏到了這種翰林學士出身的青年官員的命門,他們有抱負有理想,卻因為出身
及見識,很難有單身對抗整個階層的覺悟和勇氣,而且當他們出身的階層對自己持反對態度時就會產生猶豫與彷徨的情緒,而唯一能激起他們勇氣的,便是更大的大義,更高尚的理想。
當下張華軒又慨然道:“當下是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振嶽兄隨林文忠公多日,當知弟不是虛言妄談,若是讀書人都因循守舊,請問英法誰人能製,俄國窺伺我疆土多年,國勢越發強雄,誰去抵擋?若是不富國強兵,我怕連維持舊疆也不可能,難道振嶽兄就忍看大好江山,任憑這些洋鬼子來瓜分欺淩?”
這一番話擲地有聲,確實也是張華軒心中所思,而他提到俄國窺伺一事,更是令得沈葆楨動容。林則徐在世時,對英法威脅不以為意,畢竟兩國太遠而且是海路而至,倒是對近鄰俄國一向提防小心,多次提到中國最大的憂患便是俄國,沈葆楨在他身邊多年,這種影響是自少年時便有,當是人心中最根深蒂固之事。
果然被他一說,沈葆楨悚然動容,再也沒有剛剛那種閑適從容的翰林學士味兒,站起身來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後,便向著張華軒一揖到地,愧道:“果然是百無一用是書生,大人在此興辦工廠,練習新軍,一切皆為富國強兵,我卻為了一些小事而心存猶疑,當真該死,該死。”
他站直身體,向著張華軒斷然道:“一會回去我便上書,極力言明今日事不同往日,辦廠開礦一事,當不能盡如祖宗成例!”
“這卻不必。”張華軒對他的所謂“小事”極有興趣,卻是先向著沈葆楨道:“咱們這邊悄悄兒做起來,比大張旗鼓要好,朝裏的事我有數,那些老夫子是道理說不通的……不如先隻說咱們這規模小,隻是為了淮軍軍服和火器而辦了一些小廠子,反正地方上的情形向來是報喜不報憂,朝中諸公,隻怕也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一番話說的極有見地,對滿朝官場學問也是拿捏的極為到位,沈葆楨用佩服的眼神看一眼張華軒,點頭道:“也成,就這麼辦理便是。”
不等張華軒問話,他便又低聲道:“朝廷已經派了吳棠為徐州知府,然後會有特旨,升任淮徐道,江北團練大臣,也會賞給此人按察使的銜頭,這樣一來,除了江北大營諸將外,大人北麵還有一個徐州來掣肘!”
“哦?”張華軒心中一緊,臉上卻仍然是從容,當下沉吟著道:“隻怕是欽差琦善就要開缺,朝廷想著江北大營不穩,所以加派幹員,充實蘇北與山東吧。”
沈葆楨搖頭苦笑,向著張華軒道:“上個月皖撫在廬州戰死,袁甲三掌雄兵過萬,原本是屢立戰功,因為援救廬州不利,已經被就地罷職,然後返京待罪,大人你手掌雄兵,坐視廬州不理,朝廷原本就是不歡喜,又開工廠,辦火器局,朝廷有心要罷斥你,卻是忌憚你手中淮軍,誰不知道,這淮軍是你一家所辦,拿銀子喂飽了的,驟然罷斥,唯恐兵變!朝廷敢罷袁甲三,敢殺敗逃的督撫,卻對你一個小小的捐道頗多忌憚,吳棠這江北團練大臣,豈是虛設?”
張華軒到現在才是明白,這個從京師出來的從五品的監察禦史,果然比富明阿這個邊遠的都統還要更明白京華風雲,對方一開始的態度與距離感,自然也就有了更對頭的解釋。
若是換了清廷的角度,對自己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捐官自然也不會當真信任,當時團練極多,哪一個不是由原本的大臣興辦,就是李鴻章這樣的翰林出身,現下也不能出頭冒尖,而他一個鹽商家的後生,居然敢坐擁大兵擴充實力,清廷又如何不忌憚。現在是有太平軍在北方鬧著,清廷騰不開手,若是等李開芳與林鳳祥覆滅之後,安知清廷不會將張華軒一革到底,將淮軍全軍交給更加放心的大臣去統領?
風雨欲來!
這算是張華軒穿越後的一個大考驗,也是他自己不曾在京師當真有過的去的靠山,恭王有心拉攏,他卻對恭王虛與委蛇,對朝廷也不曾有表明忠心的舉措,廬州一事,終令得北京對他大為不滿,而這種不滿與那些守舊勢力勾結起來,就成了一把懸在他頭頂的利劍,隨時可能將他新興的事業一劍斬斷!
不用多想,張華軒也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弟明日就召集兵馬,全師舉向皖北,撚軍將不再為朝廷所憂患!”
“好!”沈葆楨擊掌而讚。
張華軒狡猾一笑,向著沈葆楨笑道:“振嶽兄雖然是江南道的禦史,不過大兵將興,兄長又在我軍中,少不得要先跟隨效力,出謀劃策一二。”
沈葆楨略一猶豫,張華軒如此要求雖然有些不合體例,不過也不算過分,當下慨然答應,笑道:“敢不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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