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主婦梁紅玉的一天自然是從煎蛋和熱牛奶開始的。錢平安喜歡吃七分熟的蛋,小海帶從來隻吃蛋黃不吃蛋白,所以,每天餐桌上到最後,梁紅玉就成了打掃戰場的人。兩三年的時間,梁紅玉足足大了一號,穿衣的尺碼卻不止大了一號,從S號穿到了L號,就這樣,L號還常有穿不下的。好在,梁紅玉的興趣也不像那些閑極無聊的家庭主婦,把時間耗在減肥鍛煉穿衣做美容上,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的事就是帶小海帶。
不管誰給梁紅玉潑涼水,梁紅玉都聽不進去,她到圖書館抱來幾十本寫自閉症患兒的書,在網上下載各種各樣治療自閉症兒童的方法。她想盡各種辦法教小海帶叫媽媽,教她在想小便的時候給媽媽一點兒提示,再或者讓她懂得這世界上不是什麼東西都能往嘴裏放的。可是,那些梁紅玉教了一百遍,嘴皮都要磨爛了的事,一個轉身,梁紅玉所有的交代都化成粉末飄散在空氣裏了。之所以是粉末而不是空氣本身,是因為那些交代花盡了梁紅玉所有的力氣,而那些力氣是有重量的,隻是那重量落到了空氣了,輕如塵埃。
但梁紅玉是天生的樂天派。每天錢平安回來,梁紅玉都能給他講出小海帶的進步。雖然小海帶沒叫一聲媽媽,但她張嘴說話時,女兒的嘴巴跟著動了啊!雖然小便時她沒有知會梁紅玉,但是她知道蹲下了,這也是進步不是嗎?雖然她仍然是見了東西就往嘴裏放,但她喜歡吃甜的,她吃到甜的東西眼睛會發亮,平安,你知道小海帶眼睛發亮時多漂亮嗎??
把公文包扔在沙發上的同時,也把自己像布袋子一樣扔到沙發上的錢平安的目光帶著十二萬分的不耐煩,“能不能說些有營養的?一天在外麵聽領導嘮嘮叨叨聽得就夠煩的了,回到家,你倒好,芝麻穀子綠豆糠,什麼都往出倒,能不能讓我的耳朵歇歇?”
梁紅玉再有傾訴的欲望也隻能閉嘴了。其實,她從沒覺得她說的那些是什麼芝麻穀子和綠豆,那些是她從繁雜細微但也冗長瑣碎的大片日子裏揀出來的小亮片、小喜悅,她能分享的人有誰呢,也隻有他而已。可是從什麼時候起,他變得這麼不耐煩了呢?縱使梁紅玉不是多愁善感的女人,女人天生的那份敏感總還是在的。
吃晚飯時,梁紅玉照例給錢平安盛了飯,然後坐在椅子上,把小海帶抱在腿上,先喂她吃飯。那天也不知道是飯菜不合小海帶的胃口還是小家夥心情不好,梁紅玉喂的飯,她都往出吐,梁紅玉手忙腳亂地收拾,再喂一口,小海帶仍是眨巴著大眼睛往外吐。梁紅玉細聲細語地跟小海帶說話:“寶貝,不好吃是不是?媽媽嚐嚐,呀,真好吃,你嚐嚐!”
錢平安冷著一張臉把筷子拍到桌子上,說:“你煩不煩啊?吃個飯也不消停!這日子沒法過了!”小海帶的嘴一撇哭了起來。錢平安起身就走。
梁紅玉放下碗,抱住小海帶。屋子裏隻剩下小海帶有一聲沒一聲的哭泣聲,梁紅玉覺得自己變得輕飄飄的。
馬良過世後,梁紅玉懷著愧疚之心總是想為姚茉莉做點兒什麼。做了紅燒肉給她送過去,姚茉莉冷著一張臉說自己在吃素積福,讓梁紅玉把肉端遠點兒。
梁紅玉把小海帶送到婆婆那兒去幫姚茉莉收拾花鳥魚店,姚茉莉坐在店門口看都不看梁紅玉一眼,輕描淡寫地說:“別費那個勁了,這店很快就不是我的了!”梁紅玉尷尬地站在那兒,低眉順眼地叫了一聲“茉莉”,她想說些體己話,卻隻是張了張嘴,像條溺水的魚,終究沒有說出什麼。靜默了一會兒,梁紅玉走出了那間小小的花鳥魚店。站在陽光下,她有些頭暈,天和地像是要顛倒了。梁紅玉扶著路邊的槐樹站了站,手捂著胸口,氣緩了上來。
她看到姚茉莉的花鳥魚店裏掛著錢平安的那條黑色的耐克運動褲。
一個開張營業的店裏掛著一條運動褲,很奇怪,但梁紅玉明白姚茉莉的用意。紅玉清清楚楚記得那一夜,她被手機吵醒,錢平安的手機鈴聲不知什麼時候從《最炫民族風》換成了王菲的《傳奇》,王菲那歌平常聽是天籟之音,大半夜地猛然響起,還真有些瘮得慌。
錢平安抓起電話“喂”了一聲便往洗手間跑,梁紅玉頭枕到手上,耳朵卻是警醒的,“別哭??別哭??我馬上就到??我也是!”
錢平安光著腳進來,梁紅玉拉亮了床頭燈,“誰啊?這麼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