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光明慢條斯理地開了腔:“人死不能複生,你也別太難受了。你還年輕,路還長著呢??按理說呢,那三十萬裏也應該有我的贍養費,我呢,暫時還用不上這錢,我也不希望能用上,但這事,你得知道!這店兌的錢呢就不給你了,還有,你們住的這房子的房貸也還沒還完,你也還要嫁人,茉莉,我沒了兒子做指望,這錢我們也不能替你還了??你別怪我們心狠,你要真有困難,我們不會看著不管的!如果你跟良兒有個一兒半女??我也不會??”
姚茉莉冷笑了一聲,竟然一點兒都不想哭了。她擦幹了眼淚,心裏隻覺得恨,恨所有人,包括去了那個世界把她孤零零扔下的死鬼馬良,也恨自己當初太過把日子當成太平盛世,以為自己靠著馬良就可以過安逸日子,沒為自己做周全打算。事到如今,店是公公名下的店,房還欠著上百萬的貸款,自己哪一樣是能吃下能要來的?
馬光明和錢梅五什麼時候走的姚茉莉都記不清了。內心的痛苦把姚茉莉泥塑一樣塑在了沙發的一側。許久,她會清醒一次,記起自己的老公車禍死了,記起自己孤苦無依,甚至居無定所了,然後又陷入某種混沌狀態,再許久,再清醒一次。如此往複。
出事的最初幾天,姚茉莉並沒有特別深的痛苦,人是麻木的、恍惚的。一會兒想起了馬良她的老公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一會兒又覺得他仿佛噔噔噔地拎著狗糧或者魚食上樓來了。
痛苦是慢慢醒過來的。
這些年,她跟馬良的感情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兩個人一直沒孩子,公公馬光明張羅了好幾次讓兩人去做個全麵檢查。馬良是享樂主義者,他說:“沒孩子更好,我跟茉莉想怎麼玩就怎麼玩,沒牽掛!”姚茉莉也無可無不可的,孩子來了,她也不會拒絕,不來,她也沒覺得是多大的缺憾。甚至知道小海帶得了自閉症,錢平安和梁紅玉整日愁容滿麵的,姚茉莉還有些慶幸自己沒生孩子。不過有次錢好的話入了姚茉莉的心。錢好說:“這女人愛不愛那個男人,一個事就能看出來,那就是願不願意給這個男人生孩子!如果願意,肯定是真愛。不願意,那還說什麼呢?”
姚茉莉還跟錢好辯來著:“生不生孩子跟愛不愛有什麼關係?難道那些不生孩子的就不愛了,生了孩子的就都愛?”錢好瞪著她加了美瞳放大片的眼睛說:“嫂子,這個你真別抬杠。我給的前提是願不願意生!你問問你自己,你願意給我哥生一孩子嗎?我是說迫切地希望??”
這事姚茉莉想了很多天,沒答案。馬良人不錯,知疼知熱,姚茉莉不滿意的就是他沒上進心,都過三十了,還總把“玩”字排在前頭。好在公公給立起個花鳥魚店,這也正對了馬良好玩的心思,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地過了下來。哪想到他還把她扔到半路上走了??廚房裏再沒他邊炒菜邊唱汪峰、許巍的歌的聲音了,電視裏再沒有沒完沒了的西甲意甲歐洲聯賽的哨聲了,枕邊再沒有那熱騰騰會講黃段子沒皮沒臉求歡的男人了。一想起這個,姚茉莉就恨得牙癢癢,她嫁他圖什麼啊?不圖他榮華富貴,圖個白頭偕老相互做個伴都不行嗎?真是個狠心賊!
馬良走後,錢好那個願意生孩子與愛情之間關係的題,姚茉莉有了答案。她恨不得把馬良從那邊拉回來懇求他給她一個孩子。如果有個馬良的孩子,母子相依為命??姚茉莉想到這些淚水就情不自禁往外湧,哪怕是小海帶那樣的孩子她也不計較。她確定自己是愛馬良的,隻是,似乎晚了些。
生活徒然空出一大塊來,心生生被掏出個大洞,血嘩嘩往外流,姚茉莉恨馬良,恨梁紅玉,恨那個隻知道低頭認錯的韓九木。錢了不起嗎?30萬,30萬就能換來她姚茉莉無憂無慮的後半生嗎?屁哩!她明白人生就這麼不是玩意兒,它給你什麼你都得接著,不然隻有死路一條。她得咬牙往下活。
道理是道理,人卻還是脫了一層皮一樣。馬良走了,他變成了她賬戶裏的30萬,這讓她不能接受又不得不接受。她想起從前看亦舒小說裏說過的一句話:沒有許多愛,那就要許多錢吧!或許錢能給她一些安全感。隻是,這30萬能給人什麼安全感呢?這30萬也就能在這北京城買個廚房吧?一夕之間,失去了所依傍的男人,失去了聊以度日的花鳥魚店,也將失去房子??以後的人生要怎麼過呢?姚茉莉看著魚缸裏沒心沒肺遊來遊去的魚,心裏空成了一座城,一點兒著落都沒有。
但姚茉莉還是姚茉莉,她不是沒有主見沒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馬光明和錢梅五讓姚茉莉狠下心來,她一定要好好過後麵的日子,她要讓所有人都看看她姚茉莉不是好欺負的。恨像一把冰劍,迅速冷凍悲傷,讓人勇敢起來。隻是,有時候勇敢得錯了方向。
錢平安有事沒事都會來店裏坐坐,有時幫魚缸換換水。錢平安進進出出的身影有那麼一恍惚讓姚茉莉覺得馬良還在,隻是那麼一恍惚。
那天下午,馬光明和錢梅五離開沒多久,錢平安走進了花鳥魚小店。姚茉莉盯著魚缸裏翻了肚子浮在水麵上的金魚對錢平安說:“做魚多好,說死就死了,什麼都不用想!”說完這句,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