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祖母那裏,平時上學時倒也沒什麼,放學回到家裏,或者星期天,閑著沒事幹,特別無聊。
晚飯後,正在看書,來了位五十多歲的婆婆。
這時,祖母對我說:“叫婆婆,這是你的立本婆婆。”
我連忙站起身,耳語般地叫了一聲:“婆婆。”
曾經聽媽媽說過,婆婆與祖母是堂妯娌。準確地說,婆婆的公公(丈夫的爸爸)的爸爸與我曾祖父的爸爸是嫡親兄弟。到我這一代,剛好出五服。不過,因為我們始終是住在一起的,平時關係比較親近。
我出生之前,就是婆婆做主把周家堂中屋讓出來給我們的。
我很快發現,雖然婆婆比我大三輪(三十六年),但我覺得與她之間似乎沒有什麼代溝。婆婆的思想很活,很能跟得上時代。
婆婆有好幾個兒女,除在哈爾濱的女兒外,身邊還有兩個兒子,其餘的幾個都於解放前夕去了台灣。婆婆和小兒子一起擺豆漿攤,以此維持生計。每天深夜兩點,婆婆就起床磨豆漿,很苦很累。不過,我覺得婆婆平時挺樂觀的。
我喜歡與婆婆聊天,我們可以有很多共同話題,與此同時,婆婆來了,晚上我就不用理會祖母立下的規矩——必須看兩個小時書,由著我們海闊天空地閑扯。
星期天,我喜歡上婆婆家去坐坐,跟她說話。
婆婆的屋子比我家的大,也亮堂得多。
婆婆家最讓我感興趣是收音機。那時,除了廣播喇叭,我幾乎沒見過收音機。平時,婆婆很少開收音機,我去了,她卻樂意開了讓我聽。慢慢地,我熟了,便學著自己轉換電台。那收音機有短波圖標,卻不能用。婆婆告訴我,政府不允許收聽短波,所以機子出廠前,就把短波拆了。
有一天,我剛從婆婆家回來,祖母就說:“是不是又去聽收音機了?以後不要再去聽了。”
“為什麼?”我不明白。
“你以為是白聽的啊?收音機很費電的……”
原來這樣。我真是不懂事。
此後,我去婆婆家時,再也沒主動開過收音機。時間長了,收音機的吸引力,漸趨消失。
誰知,學校裏突然時髦起礦石收音機來。礦石收音機不需要電源,耳機在內也不過四五個零部件。班上有位同學有一隻,聽說是自己裝的,每天晚上都聽到半夜。
我嫉妒得要死。
礦石收音機的零件很便宜,攏共七八元錢足夠。我的生活費每月十元錢,除開夥食,還有三元多可以零花。不吃零食不買書,不消三個月就可節省出一台收音機來。
錢湊夠了,興衝衝地往電器店跑。到了店門口,我卻猶豫了,買來零件後誰給裝呢?那時雖然已有物理課,但電學得初三才學。我對無線電,一竅不通!
正躊躇著,見阿鵬從店裏出來。看我站在那裏不動,阿鵬不無奇怪地問:“你在做什麼?”
“哦,我來看看……”我有點不好意思,想了想,還是說了實話,“我,我想來看看礦石收音機。”
“咳,你怎麼早不跟我說啊?這種事,跟我說,爛膏藥一帖!”
“你會裝?”
阿鵬一拍胸脯,很爽氣地說:“什麼叫會裝啊?太會裝了。”
看著我一愣一愣的樣兒,他笑了起來:“跟你說句真話吧,我表哥會,他對無線電特別精通。我去找他說,閑話一句。他那裏什麼零件都有,價廉物美。我保證,不出三天就讓你聽上收音機。”
我們是同學,天天在一起,相信他也不能哄我。這麼一轉念,我又立馬欣喜不已。
兩天後,阿鵬果真將一隻礦石收音機送來了。
“換了別人,光工本費至少也得十二三元。”阿鵬舉著那個小盒子,故意不肯馬上給我,隻一個勁地說著,“因為是你,我們特別要好,特別優惠。這樣,十元吧,就十元。”
看著那隻漂亮的小匣子,心花怒放,十元錢悉數付清。
這收音機需要天線,我卻不敢安裝,臨近期末,怕影響考試。
暑假回到諸暨,頭一件事便是架設天線。當耳機裏傳來清晰悅耳的音樂時,我樂得不行。收音機伴我度過了一個愉快充實的盛夏。開學了,考慮再三,終於沒將它帶去紹興。初三了,功課會更緊,我對我的自製力缺乏信心。
次年夏天,有一天外出,路上撞見一隊戴高帽子遊街的“牛鬼蛇神”,其中有個老頭的罪行居然是“利用礦石收音機收聽敵台企圖叛國”。在振聾發聵的口號聲中,我的雙腿發顫不已。好不容易逃回家,狠狠心把那心愛的寶貝砸了扔了,萬幸的是沒人留意到我家窗口的蛛網天線突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