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你的邏輯,由於哈姆雷特的父親被殺害,應該把莎士比亞關起來,如果可憐的莎士比亞沒有寫這部悲劇,肯定這位父親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詩人,請您不要給我添亂了,我夠嗆了,我的要求非常簡單,您和那夫人談談,請求她讓我和比阿特麗斯見麵。”
“這樣你就感到幸福了?”
“幸福。”
“如果她同意你見姑娘,你讓我得到清靜?”
“至少到明天。”
“給一點是一點,我們去給她打電話。”
“此時此刻?”
“說對了!”
詩人拿起話機,琢磨著年輕人那大大的雙眼。
“我能從這兒感覺到你的心髒象小狗一樣在猛跳,用手把它壓住,小夥子!”
“我辦不到。”
“好吧,告訴我旅館的電話號碼。”
“1……”
“你背出這個號碼要使出吃奶的勁了。”
撥號以後,在詩人尚未講話之前,馬裏奧還得忍受這段長久的空白時間。
“是唐娜·羅莎·岡薩雷斯遺孀嗎?”
“請您吩咐。”
“我是巴勃羅·聶魯達。”
詩人正在做著向來使他感到不舒服的事情,他模仿著一位電視節目主持人在介紹明星時所使用的聲調說出了自己的姓名。然而,無論是為了那封信,還是眼下剛剛開場的衝突,一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他便意識到,為了把他的郵遞員從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態下解救出來,哪怕是讓步到下賤的地步也要在所不惜。然而,他那用來命名的慣有影響的大名,在寡婦羅莎這隻配一個簡單的:
“啊哈!”
“我為您那可親的來信向您表示感謝。”
“您什麼也不用感謝,先生,我想馬上和您談話。”
“您請講吧,唐娜·羅莎。”
“麵談。”
“在哪兒?”
“按您的吩咐。”
聶魯達停頓下來思考了一會,小心翼翼地說道:
“那就在我家。”
“我就去。”
在掛電話之前,詩人抖了抖話機,象是想把那個女人留在裏麵的餘音趕掉一樣。
“她說什麼了?”馬裏奧用哀求的聲音問道。
“我就去。”
聶魯達搓搓自己的雙手,無可奈何地合上了本子。(他原是準備在到達黑島的第一天,便用綠色的比喻寫滿這個簿子。)他不遺餘力地給小夥子以勇氣,而此時也恰恰是他自己所需要的。
“至少我們擁有‘主場作戰’的優勢,孩子。”
他走到電唱機旁,突然高高興興地舉起一個手指頭,宣布道:
“我從聖地亞哥給你帶來了一個非常特別的禮物:“郵遞員進行曲”。
話音剛落,由“披頭士”樂隊演奏的“郵遞員先生”的音樂在客廳內回響起來。廳內的船頭木雕像失去了平衡,瓶內的帆船倒翻,非洲麵具的牙齒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地麵上鑲製的方石地板蠢蠢欲動,木頭抻長了,工藝坐椅上精致的小玩藝兒變得心神不寧,姓名鐫刻在房梁上的故去的朋友正在緩緩醒來,已長久熄滅的煙鬥裏冒出了縷縷煙霧,來自奇恰馬裏鼓肚形的陶瓷飾品彈起了吉它,牆壁上那幅《美好年華》的裝飾畫中的少女們散發出芳香,藍色的馬在疾馳,惠特曼詩歌中陳舊的火車在長久的鳴笛聲中徐徐開動了……
當詩人把唱片的封麵,象托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一樣小心地放到他的手上時,就開始跳起舞來,他緩緩地揮動著那塘鵝翅膀一樣的胳膊,象街區裏的頭發蓬亂的、狂跳勁舞的冠軍們一樣。詩人的兩條腿踩著音樂的節拍,那是經常體驗到異國情人或鄉下村姑溫存的腿,它們曾走遍了大地上能走的一切道路,包括那些通過他的穎悟絕倫的文采創造出的道路,他那雖有幾分吃力但長年累月練就的舞藝,使鼓聲變得柔和動聽。馬裏奧深知,此時他仿佛置身在夢幻之中,這是天使到來之前的序幕,它承諾榮耀即將來臨,也是宣告的儀式,預示著將把姑娘送到他的懷抱之中,情人那充溢的唾液將送至他那帶著鹹味的、極其渴望的雙唇。詩人就是火焰中身著長袍的天使,——以他所特有的緩慢而又柔和的舞姿,——在向年輕人許諾為之不會久遠的婚禮。馬裏奧欣欣然有喜色,微笑就象每日餐桌上出現麵包一樣,自然地浮現在他的臉上,“如果有一天我會死去,”他對自己說,“我願天空象現在一樣明朗。”
然而,通往天堂的火車從來是慢行列車,而且要在那些潮濕、令人窒息的車站逗留。隻有通往地獄的火車才是直達快車。當看到羅莎·岡薩雷斯遺孀扭動著身軀和雙腳,帶著“決一死戰”的信念出現在窗子後麵時,同樣一種令人窒息的灼熱感猛然充滿了年輕人的血管。詩人巧妙地讓郵遞員躲在掛簾後麵,然後,他以腳後跟為支點旋轉一圈,高雅地脫下他的騎士帽,伸出一隻胳膊邀請夫人坐到那隻最柔軟的沙發上。寡婦卻拒絕了這一邀請,她把雙腿叉開,舒展一下她那被壓迫著的胸隔膜,開門見山地說道:
“我必須對您說的事情非常嚴重,不能坐著說。”
“夫人,關於哪方麵的事?”
“幾個月以來,一個叫馬裏奧·赫梅內斯的家夥總是在我的旅館周圍轉悠,這位先生對我剛滿十六歲的女兒非禮。”
“他對她都說了些什麼?”
寡婦從牙齒之間啐出:
“比喻!”
詩人將唾液吞咽下去。
“還怎麼啦?”
“用那些‘比喻’,唐·巴勃羅,他把我的女兒煽乎得火燒火燎”。
“唐娜·羅莎,我們可是在冬季。”
“我那可憐的比阿特麗斯完全是為了這個郵差而在自我摧殘。這個郵差唯一的財富是那忙忙碌碌雙腳腳趾上長著的腳氣。如果說他的雙腳爬滿細菌,他的嘴巴可象生菜一樣香甜可口,他糾纏不休象海藻一樣討厭,更嚴重的是,巴勃羅,他的那些引誘我的小姑娘的‘比喻’全是他不知羞恥地從您的書上抄襲來的。”
“不是!”
“就是!他一開始天真地說什麼,一個微笑象一隻蝴蝶,可是後來,他竟然對她說她的胸脯象是兩簇燃燒的火苗!”
“那麼,他使用的這個比喻,您認為其性質是視覺的,還是觸覺的?”詩人問道。
“觸覺的。”寡婦答道,“現在我禁止女兒外出,直到這位興風作浪的赫梅內斯先生溜掉。您可能認為我把她隔離的作法太殘酷,可是您看,我是在她的乳罩裏偷偷發現了這首下流詩。”
“在乳罩裏烤焦了?”(chanchito下流,和chamuscado燒焦,前一個音結相同,詩人借諧音開玩笑,譯者)
女人從她自己的裙兜中掏出一張無疑是從“塔”牌算術練習本上撕下的紙,以法官宣讀文書一樣的聲調,以偵探般的機警,特別強調了“裸體”這個詞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