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詩人的婚禮》的姊妹篇《長號手帶來的女孩》如約而至。埃斯特萬·科貝達流亡到智利的安托法卡斯達。一天,從歐洲來了一個長號手,他把一個兩歲的女孩交到埃斯特萬手中,說是他的孫女。盡管他對此持疑惑的態度,但最終還是接受了她,於是女孩在他身邊度過了童年和青少年時代,他們之間由於愛、痛苦、嘲笑和幽默發生的許多事情,使他們之間的親密聯係遠遠超過了血緣的關係。當得知當年地中海那個島上那位不幸的新娘阿麗亞可能是她的祖母,她決定要把這件神奇的事情進行到底,她相信這就是自己的身世,並使用祖母的名字給自己冠名。阿麗亞·埃瑪和生活在這裏的其他移民一樣,特別喜歡電影,愛幹富有浪漫主義色彩的英雄舉動,執著地向往著紐約,夢想著有一天在那裏找到自己的叔爺雷耶諾·科貝達,而且相信他就是神奇的電影的發明家,於是在尋找同行去冒險逃往紐約的過程中,她認識了各種不同類型的人,也發生了一千一百件、作家用其特有的諷刺、夾雜著歡樂講述給我們的妙趣橫生的故事,同時也為尚未問世的“三部曲”中的最後一本書,即赫瑪島上的人逃到紐約後發生的故事留下了一個活扣。
縱觀斯卡爾梅達的主要作品,我們有充分理由稱之為拉美“爆炸後文學”後最重要的作家之一。斯氏在1973年發表故事集《熱情》之後,特別是發表《瓦房頂上的裸體人》獲美洲之家獎後,以立即引起文學界的極大關注,甚至可以說,斯氏的開山之作也是“爆炸後文學”時代開始的重要標誌。下麵就讓我們在斯氏發表的主要作品中去印證這一看法。
1973年斯氏《熱情》一書發表,讀者感到眼前一亮,耳目一新,因為人們在這裏看到了在此之前智利文學作品中從未見到的題材和典型人物。這本故事書中的主人公們,或遊蕩在大街上,或癡心地愛戀著,他們是以一個前所未有的嶄新的麵目出現的。如果說“爆炸文學”中的主人公們沉陷在一種神秘的、昏暗的、甚至有時是為某種任意的、不可認識的信條所束縛,則可以在斯氏筆下看到一個麵目全新的群體。他們大膽、活躍、充滿激情。雖然他們大多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他們有生活,(也許是極其艱辛地生活在社會上),他們有激情,(也許僅是一廂情願的單相思),但是,作者賦予了他的主人公一種信念,使某種行動成為可能,使某種想法成為可能,某種“幻想”或是“魔幻”與現實生活有著密切的聯係,於是一個新的文學的境界就這樣產生了,而這正是“爆炸後文學”的一個特點,這是一個嶄新的、富有生命力的看點。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方麵不可忽視,也可以稱之為“爆炸後文學”的另一特點,那就是我們在這裏看到了在“爆炸文學”中幾乎被作家們遺忘的對感情的描述,具體來說就是對愛情的描述。按照作家發表作品的大致順序,讓我們先來看看作者在70年代發表的短篇故事中的一篇《相好》:一位生活在紐約的智利青年在地鐵裏遇到一位年青姑娘,看見她第一眼便瘋狂地愛上了她。但他不會說英語,他不知如何去溝通,他唯一想到的是偷她一隻鞋。他拿著她的鞋子不知如何是好。故事敘述的是直到姑娘下車這段時間內年青人所想到的一切事情。他想了很多,想得很遠,想到會和這個在瞬間所愛上的姑娘在一起共同生活,一起購買唱片、聽音樂、買房子、早晨七點體麵的早餐、那是充滿了笑聲的日子,還有無盡的溫存和親熱,還有“性”,“我會用一個世紀的時間停放在你的深穀之中……”,總之,麵對麵前真實存在的女孩的身影,通過無邊際的幻想,使一個智利孩子的夢想得以實現,雖然就在此刻之前,在紐約的小酒吧裏“他早已將自己消耗殆盡:收拾桌子上的殘羮剩飯、清掃瓷磚地麵、用可憐的勞動所得買到在破舊的小旅館中殺死嶂螂的權力,……每天,在櫃子上的藍色臉盆裏,傾吐著日複一日的寂寞,租用一塊可以把屁股安放下的木頭,可以彎彎兩腿,看看自己在世界上這個最大的城市裏因飽嚐了瀝青而充血紅脹的雙腿……”然而,即使在這樣的境遇裏,作者借主人公的口氣說道:“然後,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你可以毀滅我、嘲諷我、如果我背約於你,哪怕在我的床上,你可以和別的男人睡覺,但是,首先要給予我向別人炫耀你的機會,讓我向你顯示,任何一個知道饑餓、沒有野心的動物都能夠成功,都能夢想……”。讓我們就此主題和“爆炸文學”做一下對比,作為一個文學運動,近二十年來,雖然“爆炸文學”作品中的主人公各式各樣,但總讓我們感到或看到了某種空白,那就是存在的空白,感情的空白……,而斯氏筆下的主人公們,毅然決然地從空白中走了出來,即使生活在下層,即使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他們充滿激情、幽默自嘲,他們衝破使人之間分隔開的諸如語言、不信任、恐懼感、強烈競爭等等障礙,而去和對方溝通、交流、表示愛慕……因此可以說,感情、愛情是斯氏作品中“爆炸後文學”的一個重要題材。
“嘴上叼著康乃馨的男人”,也是作者早期發表的一個很有代表性的故事,因為作者的視角獨特,立意新穎。寫的是一個叫豪爾赫的葡萄牙青年,他在推翻葡萄牙獨裁爭權後,曾發誓要嘴上叼著康乃馨度過每年的最後一個夜晚,即新年到來的第一天。在全民歡慶新年即將到來的夜晚,他偶遇一位姑娘。青年人雖然並不知道她來自何方,姓甚名誰,便邀她共度美好的夜晚,繼而提出一塊睡覺,遭到姑娘的婉言謝絕。應當說,這篇故事雖然也屬於“爆炸後文學”以愛情為主題的範疇,但與此同時它還為我們揭示了一些拉美現實生活中更加深層的東西,那就是在這些國家極為普遍存在的大男子主義。在拉丁美洲,這一社會現象既有其曆史淵源,又有其現實表現。故事的開頭,就讓我們看到了“姑娘沿著樹木行走,帶著隻身一人的女子在公共場所所特有的正經、謹慎、又似乎心不在焉的神情急匆匆地走著,就像孤獨是一種難堪,就像所有男人的嘴巴都大開著,要去舔她的脖子或咬她的嘴唇。”故事的戲劇性在於: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夜晚,從長達四十年的法西斯統治下解放出來的時刻,全民在這裏慶祝,不分男女老少,不分階層和膚色,而我們的女主人公還是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眾人的麵前,因為她是沒人陪伴的女性,於是她必須壓抑著自己的真實想法,裝出朝向一個目的地行走的樣子。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她才那樣自然地接受年青男子的擁抱。這名男子在法西斯垮台時宣誓,要在嘴上叼著康乃馨度過新年的第一個夜晚。在這裏,如果我們把年青人豪爾赫的進入和他對女主人公的擁抱認定為女主人公此刻又恢複到了男權為主的傳統的社會位置中,於是,她不再是一個沒有男人陪伴的“另類”,她可以放鬆自如地呆在人群裏了。她幾乎下意識地被牽著走,然後,和所有新結識的男女一樣,在小餐館裏分享麵包和酒,豪爾赫要向女子傾訴自己的快樂,而到此刻我們還不知道女子的來曆,隻知道她講西班牙語而不是葡萄牙語,在故事的結尾處我們才知道她是智利人,逃離法西斯統治下的祖國,移居羅馬尼亞。對他們倆人相識過程的描寫,表現了一種近乎本能的對女性的忽略和漠視。這種“大男子主義”綜合症在斯氏的早期作品中是常見的。“但是最終,小夥子什麼也沒問。”女子在象征“力量”和“權利”的男子麵前,自始至終是被動的,卡爾門是豪爾赫欲望的對象,而他完全受自己主觀願望的支配,於是他說道:“我現在就付賬,我們回家,你留下和我睡。”按照傳統的“大男子主義”的做法,這似乎是合乎情理的,在相遇相識後,卡爾門是這道大餐的“飯後甜點”,而豪爾赫完全憑自己的主觀願望安排了這一切。故事中兩人的話語並不是很多,這種以“靜默”代替語言的手法在作者的作品中很常見,在上麵提到的《相好》中,可以更清楚地看到這點。在類似這樣的男女之間感情特別微妙的時刻,愛情成了主人公,而故事中的人物和話語都不是最重要的,更何況話語說的不當,還會“扼殺”愛情。可是,沒有話語就沒有故事,就沒有進展,於是《相好》中的小夥子就在內心獨白中度過了和姑娘一起在車廂中的時刻。這篇故事中的女子則隻簡短地說了“我不想”“我不能”,以不能不顧母親職責為理由,委婉地回絕了男青年。結局是年青人又返回了女子入住的旅館,來到了她的房間,但並不是強求女子做她不想做的事,而是一本正經、非常溫柔地把那支他曾發誓整個夜晚會叼在嘴上的康乃馨放到了她的花瓶中獻給了她,這時他發現,她的花瓶中擺放的也是康乃馨。在這篇故事中,康乃馨也和葡萄亞社會黨有關聯,該黨在推翻薩拉薩爾的獨裁政權後,奪得了第一次民主選舉的勝利,黨徽就是一支紅色的康乃馨。此刻小夥明白了,她不是大街上偶遇的風情女子。使豪爾赫改變態度的另一原因是,他從女仆口中得知女青年是智利人,而且她和為數眾多的智利人一樣,和我們的作者一樣,正離開祖國準備移居他國。豪爾赫對她的同情和尊敬之心、對自己曾有的漠視的悔恨之意油然而生。西班牙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戲劇家加爾西亞•洛爾加在他的《血的婚禮》中早已把康乃馨比作“大男子主義”或“少爺”作風的象征。豪爾赫最後說道:“下次,你可要說清楚呀。”這也看出他對待一個受法西斯迫害而逃離祖國女子和隨便一個路過此地的旅遊者的態度會是截然不同的。
斯卡爾梅達最先發表的作品是短篇故事,它們不但獲得了獎項,引起文學界的關注,而且被評論家認定為“爆炸後文學”。從作者以後的作品,特別是後來陸續發表的中、長篇小說不難看出,他正是沿著這條既延續和發展了上一輩作家的創作,又有極其明顯個人特點的道路走了下去。下麵讓我們看看他的比較有代表性的兩部小說。
作者在國外流亡期間發表的小說是作者文學生涯中的一部重要作品,它的主要情節是這樣的:上個世紀30至50年代,尼加拉瓜人民處於阿納斯塔西奧·索摩查王朝的統治之下,尼加拉瓜人民,即小說中的萊昂城的市民,與獨裁者展開了大智大勇的鬥爭,並取得了最後的勝利。作者通過不同人物的不同經曆向我們展開敘述,讓我們看到在尼加拉瓜發生的事情,和一切獨裁者一樣,統治者暴戾恣睢,以高壓和卑劣的手段掩蓋其虛弱的本質,對人民進行百般折磨,然而,不擁有任何先進武器的善良的人民,除了具有戰勝敵人的勇氣,還有對正義事業的忠誠,有機智的頭腦和無窮的智慧。他們創造了一套特有的、行之有效的鬥爭方法,例如在市民之間用暗號傳送秘密信息。他們采用消防隊員想出的計謀,在民房之間穿牆鑿壁,秘密鋪設了一條長長的、,與消防車相連的帆布管子通道,管子內注滿汽油,一直通向敵人指揮部,把敵人困在風塵迷漫的紅色火焰中。小說把我們引到一個正在經曆著戰爭的社會群體之中,一個以眾多女人為主角的城鎮,因為父親、兒子、丈夫、情人被抓去打仗了,殺害了。當然,還有一些男人秘密地在遊擊隊參加戰鬥。他們中間有一些非同尋常的人物,例如梅諾爾一家,奧古斯汀·梅諾爾被“國民軍”抓去,當了一名士兵,伴隨著反獨裁鬥爭的日益高漲,是繼續違心地留在反動軍隊中,還是投身到桑迪諾民族解放陣線中,使他十分矛盾和痛苦。偶爾幾次探家,爆發了激烈的家庭矛盾。而她的姐姐,“城裏最漂亮、勾人心魂”的維多利亞,是堅定的民族解放陣線的戰士,狂熱追求著他的男友雷昂內爾,他是一名勇敢的遊擊隊員。利用戰鬥的間隙,他用聶魯達式火辣辣的詩句向姑娘表白愛情,他們用投身於鬥爭的實際行動,等待著勝利來臨時幸福的結合。在父親壓力之下,從敵人部隊開了小差的奧古斯汀被弗洛雷斯上校抓回。而最終的戰役打響之前,他的父親和姐姐也被敵人抓到敵軍營,姐姐為了留下可以日後複仇的寶貴生命而容忍了弗洛雷斯的強暴。當敵人把他的兩位親人當作人質時,他奮不顧身撲向了敵人的槍口,用年輕的生命為遊擊隊爭取了時機,救下了親人,擊斃了他原來的上司弗洛雷斯。勝利從來是要付出昂貴的代價的,母親失去了唯一的兒子,女遊擊隊員失去了昔日朝夕相處的手足,姑娘失去了準備獻給心愛之人的貞潔……小說的結尾是,萊昂城沉浸在勝利的氣氛中,遊擊隊員維多利亞和戀人雷昂內爾雙雙在清新的水流下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