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名載湉,是我祖父奕的長子。他大約生於1872年。他的母親就是我的祖母葉赫那拉氏,她是慈禧的親妹妹。同治死了之後,就應該過繼一個“溥”字輩的人康熙、乾隆時曾定出了表示輩次的名字中的上一個字:胤、弘、永、綿、奕、載、溥、毓、恒、啟、壽、闓、增、祺十四個字。繼承同治之後才對,為什麼卻要過繼一個和同治同是“載”字輩的人為後嗣呢?如果說在當時“溥”字輩中——同治後一輩的侄子當中竟會沒有一個適當的人,那是不切合實際的。像是“近支”中的溥倫等等,都是在當時比較年長的人,為什麼偏要立光緒呢?也許有人會認為我的祖母葉赫那拉氏,因為是慈禧的胞妹的關係,所以才要立自己的親外甥當皇帝。這種看法也確有一部分理由。不過是拿西太後的平生政治野心來看,再從她一生中的慣用手段的種種事實來看,與其說是為了親外甥的緣故,倒不如說是為了要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叫他去打著皇帝的招牌,而自己就好再能嚐一嚐“垂簾聽政”的味道。這樣想,我覺得倒是確實些和全麵些。
現在我想先談一談西太後的簡單曆史,然後再述說她和光緒的關係。我覺得這樣做,或許對於那些宮闈中的複雜關係,容易了解一些。那麼,就先從慈禧的入宮後談起吧。
不過是,在這裏我不能不先聲明一下,因為凡是關於宮闈秘事這一類的東西,在清朝統治者執政的時候,一般人是不易得知的。即使是從宮中漏出了一些,一般人也是不敢公然地“筆之於書”或是隨便亂講。至於拿我來說,我的家人,差不多都在“為親者諱”的舊禮教束縛下,沒有人敢隨便談論自己先人的那些“不太漂亮”的往事。所以我雖然生在王府,長在宮中,卻對於自己先人的那些屬於秘密的事例,反倒知道得很少很少。但是就在我所知道的範圍之內,不管它是真實的信史也好,或是由傳聞得來的街談巷議也好,我打算本著有聞必錄的精神,把它盡情地描述出來。我認為唯有這樣,才能從多方麵來說明舊社會製度的腐朽墮落罪惡本質,才能把反動的封建統治者為了個人權利,怎樣鉤心鬥角、不擇手段地來滿足自己的政治野心和他們的那些卑鄙又狠毒的慣用手段等等,都給全盤托出來。不論是慈禧抑或是光緒,或是我自己,固然誰都有不同的政治環境與政治資本,但我相信,在自私自利這一點上,在為了向上爬而不顧一切的這一點上,則全是如同從一個模型中鑄出來的東西一樣。
(一)溥儀評說西太後
就拿慈禧青年時代的例子來說:
據說西太後乍一入宮時,是個宮女(宮中丫鬟),名叫蘭兒。鹹豐皇帝很喜歡她,便在暗中有了孕。鹹豐的皇後鈕古祿氏(後來的慈安太後)聽到了她和鹹豐的關係(但不知有孕的事情),便趁鹹豐“坐朝聽政”的時候,命人把蘭兒抓了來,打算對她加以拷問毒打。正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鹹豐趕了過來,就拿“蘭兒有孕”這一句話,消弭了這場風波。於是蘭兒就被“冊封”為蘭貴人。跟著生了同治之後,由於“母以子貴”而且因為皇後沒有兒子,她就“扶搖直上”地儼然也成了皇後。當鹹豐死於熱河,她和鈕古祿氏便成為東、西兩位太後了。
按舊社會的宿命論來說,也許曾有人認為是她的“命好”和“運氣好”。不過是,如果按照實事求是的態度來作分析,她確實是有些“聰明”和遇事有辦法的人。並且她還有一種封建統治者所應具備的階級本質,那就是心狠手辣,為了自己不顧一切的“才能”。不然,怎麼會把曾受過鹹豐“顧命”清宮中的後妃都有等級,最高是皇後,其次是皇貴妃、貴妃、妃、嬪、貴人、答應、常在等幾個等級。的大臣和親王,那樣不費吹灰之力地給殺掉;把聲望地位一切都在自己之上的東太後也給簡簡單單地收拾掉;害死了珍妃;幽禁了光緒。總之,在當時,她確是有一種作惡的“才能”的。
(二)慈禧與光緒的宮闈矛盾
在光緒年幼時,固然由東太後和西太後一同執掌了國家政權,可是在東太後死後,當時的那個政權,便由她一人執掌。不過是,等到光緒漸漸長大起來之後,“垂簾聽政”慣了的西太後,卻再也無法老坐在簾子後麵了。在這種新情況麵前,她當然不能不把國家政權交到光緒之後,而重又回到深宮去過那養老生活。可是,在她那好幾年的執掌大權中,早已經培養扶植了一幫心腹羽翼,那些人都是代表當時守舊勢力的有名人物,如“親貴”中已死去的恭忠親王奕和後來的慶親王奕劻,大臣中則是死去的曾國藩和後來居上的李鴻章、榮祿等。他們都是以西太後為中心而竊權弄勢的有利者。先不要說光緒隻不過是慈禧的外甥,就拿她的親生兒子同治來說,在他長大成人由他母親手裏把政治大權接過不久以後,不就把在當時大臣中居首要地位的恭親王給一抹到底了麼?固然是在政界的表麵上,我們隻能看到在西太後的轉圜之下——直爽地說,也可以說是在西太後的矯正之下,立即恢複了恭親王的爵位。我們能不能光就當時政界的表麵動向來看這一“新”和舊之間的矛盾衝突問題,而認為是頑固守舊的母親和年少氣銳的兒子之間的尖銳矛盾表現?僅僅由西太後的婉言相勸,就能夠把黜罰“親貴中的親貴”恭親王的這樣大事,簡簡單單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急轉彎嗎?真說不定曾經過怎樣的大吵大鬧,才把這事給平複下去的呢。請在後麵看一看西太後和光緒正麵衝突的爆發點的實例,就可以想象得出來,這次母子之間的矛盾出現,是帶有怎樣尖銳性質的了。
而光緒呢?則是因為自己逐漸長大成人,又由西太後手裏接過了政權,特別是當時清朝政府的腐朽無能已達極點,國內是由於太平天國起義之後,清朝統治勢力威望日益減退。在國際間更是在當時的帝國主義列強的壓力下,今天割一塊地,明天賠一筆款,愈發把滿族統治者的紙老虎原形現了出來。再加上康有為等人的改良主義思想,逐漸抬起頭來,國內革命勢力也在一天天高漲之下,所以光緒也就在這種內外壓力之中,對於當時的頑固守舊勢力不再感到什麼興趣了。
不過是,改良主義的這種新勢力,隻是在守舊勢力的圈子內,剛剛長出了萌芽,並且它又不是把根子紮到人民群眾裏麵,而是要給清朝封建統治的這座眼看就要倒塌下來的大廈支上一二支柱而已。所以它和守舊勢力比起來,它是脆弱而禁不起舊勢力的一擊的。光緒和西太後的主要矛盾就在於此。
不過是,這是從政治全盤上來說的。當然在人與人的感情之間,在宮廷中的日常實際磨擦之間,在西太後和光緒的個性之間以及與此有關的種種實例,還有不少。我打算將在後麵的各個小題內“因人就事”地再加以具體說明,在這裏不多去牽涉它。現在隻把與西太後以及光緒的個人性格有關的幾項實際生活瑣事,加以描述。我認為從這裏可以認識到一些封建統治者的猙獰麵目和封建階級、封建製度的本質。
(三)慈禧為何被稱為“老佛爺”和“老祖宗”?
我現在還是按著“由母及子”的順序,先從西太後談起吧!
“老佛爺”和“老祖宗”這兩個名詞,都是當時在清宮中的太監和宮女們對西太後的稱呼。要是拿現在的心理來想象,當時的這兩句話,如果說是一種“昵稱”罷,可又在這“老佛爺”三個字中,找不出一些親昵的含義來。要說是“老祖宗”這三個字,有些血緣的意味在內吧,可是,我總覺得在所謂“親昵”的成分之外,還含有很多的既尊嚴又陰森森的感覺。總之,這是在當時宮中的兩頂最高的大帽子。既談不到什麼親昵,更談不到什麼尊嚴,隻能使人聽了之後,感到有一種“麻酥酥”的滋味;既覺得喊人作“佛爺”、“祖宗”的人,有一種奴顏婢膝的奴才口吻;同時也會使人覺得被人喚作“老佛爺”和“老祖宗”而竟然居之不疑的人,也未免有些“那個”。
更從被人呼作“老佛爺”、“老祖宗”的那一方麵來作進一步的分析,這也就是過去的封建統治者,為了要讓他手下的人無條件地來服從他,絕對地去尊敬他的一套慣用老辦法。因為人家稱他作“佛爺”還嫌它有些尊而不親,於是就叫人家喚他作“祖宗”。也就是,在有形無形的人為條件下,好使別人對他永遠作人身的依附,使別人要心甘情願地任憑統治者的喜怒愛惜,生殺予奪,而事事能夠俯首貼耳地逆來順受。請想,把一些活人都給束縛到這種樣子,還能輕易地起什麼反抗的心!?這真是把人奴化到底的一種毒辣辦法。不僅是要壓製、剝削和蹂躪他們的肉體,還想進一步來麻痹他們的思想、征服他們的精神。像是“萬般皆由命,半點不由人”的認命思想和“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的奴才觀點等等,不都是從這種基本觀念上生出來的麼?像是封建統治階級的這種狂妄、毒辣的自私心情,並不隻西太後一人如此。就拿我來說,自從我三歲進宮起,就有人稱呼我為“萬歲爺”或是“老爺子”。請想一想看,一群比我年歲大有幾倍,甚至其中還有白發盈頭的老人,都把一個三歲的孩子叫作“萬歲爺”或者“老爺子”,這豈不是一個滑天下之大稽的大笑話麼?可是自從我懂事以來,便也“習以為常”地毫不覺得奇怪,一直到偽滿完蛋,我所“使用”過的人,都是這樣地稱呼我。
為什麼在當時會不覺得這種稱呼是不合理,而現在則感到肉麻呢?我認為這就是一個人的立場問題。
像是在前半生的四五十年中一直是站在反人民立場上的我,為什麼現在會轉變到人民這方麵來呢?
這都是共產黨馬列主義從根本上洗滌了我的靈魂,給我除去了蒙眼的布、堵耳朵的塞子,才使我這冷酷貪婪的非人的心,又恢複了柔軟和知好歹的正常人的心;所以才使我能從“久而不知其臭”的“鮑魚之肆”中脫身出來,開始懂得了什麼是香,什麼是臭!
(四)慈禧製造的一宗宗宮廷命案
一個“馬”要了一條命
有一天西太後和一個太監下棋,那個太監說:“奴才殺老祖宗一個馬。”西太後聽了“殺”字很覺刺耳,便生氣道:“我殺你一家子!”於是這個太監便被“立斃杖下”。
自行車血案
我聽說在同治小的時候,有一個太監買了一輛自行車,教同治騎著玩,被西太後聽到,認為太監膽敢拿自行車教皇帝來騎,真是“罪無可赦”。於是這位想要討同治“萬歲爺”喜歡的“聰明”太監,也就在一頓竹板子下,獻出了他的生命。
今天天氣冷不冷?
我聽我的一位老家長曾說過:有一天太後由早晨一起來,就覺得心裏不太痛快,就向一個太監問道:“今天外邊冷不冷?”太監回答道:“今天生冷生冷的。”太後發了脾氣說:“什麼叫生冷生冷的?”就打了他二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