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坐的椅子!”
我在德菱(唐寶潮夫人)所著的《清宮二年記》中,看到有這樣一項記載:有一些外國人要到宮中來參觀,西太後便把德菱叫到跟前,吩咐她說:“明天當外國人來參觀時,你必須注意他們的行動。如果當外國人要往我坐的椅子上坐時,你雖然不必去攔阻,但須用別的話把外國人引導到別的地方去。上次就有外國人坐了我的椅子……”事情固然僅是一個坐椅子的問題,但我認為,從這件事情中,是可以充分看出西太後的既自尊自大(太後的椅子別人不配坐)而又怕外國人的尷尬相來。我覺得這雖是她個人生活中的一段極微小的瑣碎細節,但也可以從其中看出反動封建統治者是怎樣自以為是“既神且聖”,而在另一方麵則是對外國人的又害怕又“敢怒而不敢言”的窘態。同時也可以看出“寧贈友邦,勿與家奴”的潛在反動心理。這種“精妙入微”的反動統治者心理分析,不是“過來人”,誰也體會不出的。
(五)從西太後三頓飯看清宮的奢侈與腐敗
說來很慚愧,我雖自幼即“生於深宮,長於阿保之手”,但是宮中的每天三頓飯,要“豐盛”到怎樣的地步,我卻沒有明確數字,可以來做說明。這次我看到潘際坰先生所著的《末代皇帝秘聞》書中寫有一段使我看了也覺得吃驚的材料。因為他曾為了調查這種材料,費了不少的力氣,好容易才在北京,看到了一個曾在清宮做了二十五年工作的、現已八十多歲的老太監仗修明所寫的《宮廷瑣記》手稿。恰有一則“兩膳房(指太後和皇帝用的兩個廚房)積弊”的材料,所以我就把這段轉抄下來,以補我記憶的不足。內容是:
“……太後之份例:每日用盤肉(即豬肘子——原注)五十斤,豬一口,羊一隻,雞鴨各二隻,新細米二升,黃老米(即紫米——原注)一升五合,江米三升,粳米麵三斤,白麵十五斤,蕎麥麵一斤,麥子粉一斤,豌豆折三合,芝麻一合五勺,白糖二斤一兩五錢,盆糖八兩,蜂蜜八兩,核桃仁四兩,鬆仁二兩,雞蛋二十個,枸杞四兩,曬幹棗十兩,香油三斤十兩,麵筋一斤八兩,豆腐二斤,粉鍋渣一斤,甜醬二斤十二兩,青醬二兩,醋五兩,鮮菜十五斤,秋有茄子二十個,王瓜二十條。”潘先生對此也曾加注解道:“名義上,每天為西太後供應的膳食至少是如此,皇帝的享受還要優厚些。”還在該書中,又補充了曾在清末作過內務府大臣的金梁,曾根據內廷檔案,編輯了一部《清廷史略》。其中除作了類似的記載外,還在“王瓜二十條”之後,又給補充了照明費和燃料的開銷,內容是:“白蠟七支,黃蠟二支,羊滑蠟七支,羊油更蠟一支,紅蘿炭:夏二十斤、冬四十斤,黑炭:夏四十斤、冬八十斤。”我還可以另外補充說,這隻是說太後的每日三頓飯的開銷略數而已。此外太後和皇帝、後、妃等還有廚房以外的“茶房”每日開銷呢。至於山珍海味如燕窩、魚翅、銀耳等之類,因為早從各地方的所謂貢獻中,堆滿了許多庫房,根本用不著到市上去買。特別是那些“一食千金”的奢侈食品,不但是白在庫房裏堆積著,有時還把它用來作“看而不吃”的裝飾品。如用燕窩堆成“萬壽無疆”的字樣等等。這比“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還要厲害多少倍哩!說到這裏,我還要附帶著說明一下“茶房”的曆史。
茶房是專門給太後、皇帝等準備兩飯之間吃零食用的一個單位,在那裏每天都有專門技術的人,在製造糕點、蜜餞和奶製食品、水果、糖飴以及各種幹果加工等等。我雖然不知道每天需要多少開銷,但據我過去“享受”過的經驗來說,其開支雖然不能像廚房那樣多,但也是相當可觀的。
在潘先生的書中,還說了當時在宮中對比層層中飽、上下分肥的實例,我不想在這裏再引用它,隻把我所知道的一個實例來作層層中飽的證明就夠了。
我曾聽到一個綽號叫“胡吵子”的太監說,宮中例有“嚐膳”(即在食前先由指定的太監到廚房遍嚐每個菜之後,再把它端到太後、皇帝的麵前來,意思是預防有人下毒)的製度。可是太後宮裏最有權勢的總管李蓮英,他的“嚐”法卻是與眾不同。他的“嚐”法是把和太後所吃的差不多同等的飯菜都成桌成桌地擺到他的居室來,以準備他“嚐”到肚飽為止。
我所舉的隻不過是“層層中飽”中的一個環節罷了。依此類推,便可以知道當時清宮中的奢侈與腐敗竟到了什麼程度。
說到這裏,我又想起宮中層層賺錢的一個實際例子。據說道光皇帝的日常生活是比較儉樸的。某天他曾問某大臣說:“在早晨上朝之前,你在家裏都吃些什麼東西?”大臣回答說:“很簡單,隻不過吃幾個雞子而已。”道光聽了大吃一驚地說:“吃雞子還說簡單?!”後來才知道,在宮中的當時“公定價格”一個雞子是需要幾兩銀子的(大約是二兩?我記不太清楚了),所以道光的吃驚,也不能算是“小氣”的。
(六)慈禧傾軋下的光緒皇帝的悲慘境遇
這樣的瑣事例子,是說也說不完的。暫且把它說到這裏為止。接著我想談一談光緒的事情。
(甲)愛情也沒有自由
大家都知道光緒是很愛他的珍妃的。可是他的皇後,則是西太後的侄女。光緒是由於珍妃的關係而不愛她呢?抑或是由於太後的關係而不愛她呢?這是我無從知道的。簡單一句話,反正是他不愛她就是了。據曾經服侍過光緒的一個老太監說,光緒每當穿過他的皇後所住的地方時,常帶著幾隻哈巴狗看它們往皇後所住的地方——宮殿的台階或門簾上撒尿以為快事。並令跟著他的那一群太監故意跺著腳一陣風似的走過去。事情隻是如此而已。也許有人認為光緒的舉動太幼稚、太沒有意思也未可知。不過,我卻覺得光緒的這種舉動,純粹是為了發泄發泄他那鬱藏已久,不易發散出來的憤怒罷了。從這點小事上,便充分可以看出光緒在愛情上是怎樣得不到自由,更是怎樣在苦惱著。
(乙)“肩擔日月”
這句話也是聽老太監說的:光緒因為心情總是不好,身體是非常孱弱的,而肩上的骨頭瘦得出了兩個凸出的棱。那些工於諂諛的太監,便說:“萬歲爺不是瘦而是‘肩擔日月’,這是當皇帝的‘福相’啊!”從這裏固然可以說明太監們的胡拍亂捧,竟到了怎樣又可氣又可笑的地步;同時也可以說明,光緒的這種“福相”,正是他的一副“可憐相”。
還聽說光緒每當氣憤到了不能自解的時候,便把一些高價的西洋“八音盒”一個一個地摔到地上。有時還故意在西太後每天派來監視他的“特務太監”麵前,笞打服侍自己的小太監。但這是預先定好看“圈套”,暗中示意打人的“敬事房”敬事房是清宮四十八處中的一處,掌管宮中檔案和責打人的工作。太監,不要用力笞打,隻要作出形式上的責打就行,事後還曾對自己的心腹太監說過:“這是為了給他們看,而不是要打你們!”
(丙)六親不能認
“六親不認”這句話,本是形容過去反動統治者的絕對利己主義的一種諷刺。可是在光緒說來,倒還不是“六親不認”,而實實在在是連“六親都不能認,都不敢認”。就拿他從幾歲起當皇帝時說起吧:在封建宮廷中,就沒有皇帝把自己親人隨便接進宮來相會的規矩,尤其是在慈禧那樣的太後當權下,再加上他們母子的不和,即使醇賢親王的福晉葉赫那拉氏、西太後的親妹妹,也是沒有絲毫的通融。因為“祖製”這兩個字,是會壓得人喘不上氣來的,有時,甚至是會壓死人的。當然大權在握的西太後,她是有變更“祖製”的權力的。如“垂簾聽政”,就是一個破例的事。可是對於光緒,“祖製”二字,則是有著充分壓服的力量。據說她曾因為政治上的關係,把朝鮮國王的生身父親大院君,關押在保定很多時候,一方麵也就是為了向醇賢親王示威,暗示他:皇帝的父親是不準許多事的。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使光緒根本不能隨便見到他的父母,也就是這樣才使他連“六親也不敢認”的。
還聽我叔父說過:就是光緒的幾個兄弟,也是不能隨便見到光緒的麵,隻是在朝廷正式大宴會的時候,我的叔叔才能有向光緒跪獻金杯(大宴會時皇帝使用的是純金的器皿)的機會。就是在那樣的機會,也隻能是弟弟跪在地上把酒杯獻上去,哥哥也隻能像是一個木偶似的端坐不動地用手接過酒杯來。最大限度,不過偶然向弟弟微微露出一絲笑容而已。
(丁)“打龍袍”和臭肉
據說自從西太後和光緒他們母子反目以後,她對於光緒真是用盡了“精神上的虐待”。例如在光緒的生日演劇時,慈禧就故意讓演“打龍袍”或是“伐東吳”一類的戲。前者是諷刺“不孝”的皇帝;後者是故意演全軍掛孝的戲,借以表示詛咒之意。
又聽說,自從光緒被幽禁以後,每天在他飯桌上所擺的菜肴,仍和過去一樣,一點兒也沒有被削減。不過是,菜裏的魚肉之類都是腐臭不堪吃的東西。一則為了表示對光緒並沒有使他受委屈;一則是故意讓他吃不飽。
(七)慈安太後死亡之謎
就像在上項中所介紹的那樣,自從同治當了皇帝,殺了肅順等之後,慈安和慈禧,就以東西二太後的資格“垂簾”聽起政來。固然這時的慈安和慈禧,不論是在宮中的地位上,在當時政治的作用上,她們兩人都是一樣的,並沒有什麼上下。但在當時社會習慣上,在一般人的心目中,總是覺得慈安是比慈禧的資格和聲望要高得多。這對從來就不甘久居人下的慈禧說來,當然是一種難堪的事情。所以在當時的宮中日常生活裏,她和慈安之間的磨擦、矛盾,自然是免不了的。現在擇其中最明顯的幾項感情衝動的實例來說:
據說同治在小的時候,因為慈安待人和善,所以他對於慈安的感情,有時比對自己的母親慈禧還要親密些,因此慈禧就感到了很不滿意。她不肯反省自己的一貫態度和作風不好,反倒暗恨起慈安來。後來在光緒小的時候,也是和同治小時一樣,總覺得對慈安更親近些。這更加使慈禧對慈安不滿了。
又聽說在光緒六年,赴東陵致祭時,東西兩個太後自然是要一同來致祭的。不過慈安這時在心中卻對慈禧有了一種感想:平日在宮中,倒還沒有什麼,今天是在祭祖先,她過去本是由“貴人”一步一步升起來的人,怎能和自己一模一樣地站在一起呢?於是就在這種不可遏止的衝動下,小聲告訴慈禧往後退一些,慈禧當然不肯答應的了,因此險些就發生了兩個太後的爭吵。但是慈禧畢竟是很乖巧的,雖然她非常惱怒,卻還能冷靜地抑止住自己,於是就在心裏想,在皇陵旁邊爭吵,太不像話,或者還會招來王公大臣非笑。想到這裏,遂強忍心下這口怒氣而向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