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無心,聽者有意,李宓暗叫慚愧,麵上好不尷尬,隻道:“你放心,這仗沒幾日便不打啦!”阿黑喜道:“真的麼?唉,唉,若是能回家那可就太好啦!”他拍了拍李宓的肩膀,笑道,“我說過要請你喝茶的,你可沒忘吧?”
李宓汗顏道:“沒忘!”阿黑笑道:“我家很容易找的,上村在斜陽峰下,進村第三家就是我家……”李宓聽到斜陽峰三個字,心裏顫了下,想起與馮一歡好的那個山洞正是在此峰麓間,不由神思遐想,呆呆的竟是癡了。
阿黑絮絮叨叨的說著話,見他突然兩眼無神的發呆,目光一瞥,自然而然的落到他身上斜挎著的那隻繡花荷包上,微微一怔,隨即笑道:“這個‘處呆乃’繡得好精致,是哪個阿妹送你的?”說著,他伸手過來拿,他手快,李宓更快,早先他一步將荷包緊緊握住,阿黑撈個了空,險些摔跤。
李宓回營後全身皆已換回漢服,隻有這隻繡花荷包乃是馮一親手所縫,他舍不得扔掉,仍是挎在了身上,想起荷包內那盒至今未有機會送出的胭脂,他心裏便一陣絞痛。雙手摩挲著那朵牡丹花,他茫然的喃喃道:“什麼處呆乃?我倒是真覺著自己在她麵前,十足像極了一個呆子!”
阿黑笑道:“處呆乃就是這荷包啊,我們白族話叫它處呆乃!老話不是常這樣講:‘核桃板栗街上賣,處呆乃隻送心上人!’上回在玉局峰上碰著了望夫雲,將我的處呆乃給刮飛了,我婆娘死活不信,回家把我好一頓臭罵……”
李宓哪裏還聽得進他的半句話,心裏就像是西洱河的湖水遇著了望夫雲的大風般,有個聲音在那裏很大聲的反複喊著:“核桃板栗街上賣,處呆乃隻送心上人!”“核桃板栗街上賣,處呆乃隻送心上人!”那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到後來蓋過了世間所有的一切聲響!
他最終隻領悟到最後三個字的含意:心上人!
這三個字像針尖一樣戳痛了他的心,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而後緩緩的,眼神迷茫而略帶一種狂喜的吐出一口氣:“原來……她一直是愛我的,就如同我心裏早有了個她一般……隻是她的愛意是如此的含蓄而自矜,唉……她原就是個那麼傲氣不羈的女子啊……”
就在他心心念念的想著馮一,念著馮一,神魂癡迷的時候,忽然被腹部一陣尖銳的痛激醒了。他瞪大了眼睛,目光緩緩下移,不敢置信的看著一柄鏽跡斑斑的柴刀,刀尖已經刺進了他的腹部。
而緊握刀柄,正在不停顫抖的那隻手,是阿黑的。
阿黑眼中掙紮著強烈的矛盾和鮮明的恨意,李宓退後一步,柴刀無聲的拔了出來,傷口處的血一下子就染紅了那隻白色的處呆乃。
就在兩人目光錯愕的對視間,山野四下裏想起了尖銳的廝殺聲,無數南詔士兵從灌木密林處躥了出來。
李宓痛心的吸氣:“為什麼?”阿黑咬牙,一字一頓的道:“我恨你!恨這場戰爭!因為它帶來了瘟疫疾病和痛苦……”他的眼中滾落出傷心欲絕的眼淚,他突然吼道:“送你處呆乃的心上人,她還活著嗎?你怎麼能夠明白我的感受?她還可以歡歡喜喜的陪在你的身旁,可是我呢?我的妻子,我的孩子,還有我娘……他們通通都不在了!都是你害死他們的!你這個惡魔,都是你把瘟疫引進我們村子的……我不知道竟然會是你,看到你的時候,我真的後悔死了,當初我怎麼就親手把惡魔給領進了我的家土呢?”
他咆哮著再度舉起柴刀,守護李宓的親兵們紛紛舉長槍對抗,沒三兩下便輕易的把他打倒在地,四五枝長槍一齊搠中他的身子,頓時將他生生釘在了地上。
李宓捂住傷口,強忍住痛意,緩過一口氣,待要呼喚停手已是不及,阿黑哥瞪著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咽下最後一口氣。
李宓心中悲痛,那柴刀因刀口鈍拙,是以傷口並不足以致他性命。然而刹那間,山搖地動,號角嗚嗚的吹響,廝殺聲響成一片。他置身於戰場之中,旋暈的望著疲憊不堪的將士被南詔士兵肆意砍殺,屍橫遍野,心裏的傷痛竟是比傷口還疼上一千倍,一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