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禦柱少女
那年,即將舉辦夏季聖祭的佛爾南神殿,流傳著奇妙的謠言。
不管真實與否,眾說紛紜的謠言,大致可分為兩種——
以隻有真實性的臆測為根據,屬於閑談的遙言;脫出常軌的謊言,或隻是單純為使話題更有趣的謠言——
前者有時是接近真實的,也有時是誤傳……後者則十有八九是虛構的,但有時也包含極稀有的真實性。
今年夏天,佛爾南神殿裏流傳的謠言,就是屬於後者。
“到了深夜時,‘禦柱’的一部分,會浮現年輕女子的身影——
“我不相信幽靈故事。”
菲立歐·阿爾謝夫對這謠言一笑置之。
剛洗完澡的他,一邊用毛巾擦著深紫色的頭發,一邊對帶來這謠言的侍從、同時也是一位少年神宮報以苦笑。
神官艾略特卻挺起身子、從喉嚨擠出聲音。
“菲立歐大人!這是千真萬確的。我看到了呢!就在剛剛——”
艾略特的臉色很蒼白,他是跑著來的,所以氣喘噓噓、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
菲立歐坐上起居室的椅子,用眼神示意艾略特也坐下來。
“艾略特,你先靜下來吧!發生了什麼事?”
菲立歐覺得很納悶,催促少年把話說下去。
艾略特是個善良的人,同時也有著善良人常有的懦弱缺點——這點菲立歐很清楚。但是就算如此,怕成這樣也是很不尋常的事。
艾略特在桌子另一邊的椅子上坐下,肩膀還發著抖。
“就、就在剛剛——我打掃完祭殿,回來時正好落單……正覺得
有股股寒氣時,回頭一看,就發現禦柱的表麵,有—個女人……”
艾略特斷斷續續地說道。
“那不是你的倒影嗎?”
他拿少年宛如女孩般的容貌開玩笑,艾略特拚命地搖頭。
“不,絕對沒有錯!雖然我沒看到她的臉,但那是個短發的女人。
我眼睛很好的,絕對不可能把那個跟自己的樣子弄錯。”
少年一邊發著抖,一邊用雙手做祈禱狀。
負責照顧菲立歐的艾略特·雷文,是個年僅十三歲的孩子,在十
六歲的菲立歐眼中,總有些如同弟弟般的印象。
艾略特是個地道的神官,出生以來就——直住在這神殿裏,這裏
就像他的家一樣。這樣的艾略特,竟為神殿裏的某種事物而怕成這
樣,看起來實在有點滑稽。
菲立歐就像安慰弟弟般地輕聲說:“不過,幽靈都是在深夜出沒
的,現在才剛天黑呢!”
雖然外麵大色已暗,但離深更還有一段時間。
菲立歐才剛從房間附設的浴室走出來,正覺渾身舒暢,艾略特
卻突然跑來,吵著說:“我看到幽靈了!”
艾略特頻頻擦拭冷汗,並小聲地說:“一定是它們改變出沒的時
間了。總之,我從來沒那麼清楚地看到過——”
“原來是作息不規律的幽靈啊!”
聽到菲立歐超冷的笑話,艾略特一點也笑不出來——
“菲立歐大人,您是因為沒看到,才說得出這種話!真的很可怕!
”
他生氣地說道,並恨恨地瞪著菲立歐。菲立歐也隻好苦笑。
“對不起,對不起,我確實是沒看到。”
菲立歐坦率地道了歉。
這幾天,據說在好幾個麵向祭殿柱子的地點都有人目擊謠傳中
的幽靈,漸漸地,就連神殿的高層人員也無法將之視為“那隻是遙
言”而不予理會。
菲立歐自己倒是認為,可能剛開始隻是看錯,某人覺得有趣而
予以加油添醋,才會演變成這種謠言。
然而艾略特氣量雖小,卻不是個會說謊的人,連他也害怕地說
“我看到幽靈了!”這點讓菲立歐開始產生了點興趣。
“那麼,我們就去看看吧!艾略特,你帶路。”
他才剛拿起劍以輕鬆的口氣如此說著,艾略特就愣住了。稚氣
未消的臉上,明顯出現狼狽的神色——
“菲立歐大人!那可不行!不能這麼做!”
雖然這反應在預料之中,菲立歐還是故意裝傻。
“為什麼?”
“那還用說嗎?因為很恐怖呀!我不想再問去了!”
麵對真心害怕的少年,菲立歐隻能報以苦笑。
“不過,要是一直搞不清楚它的真麵目,也沒辦法安心吧?”
“我知道它的真麵目——就是幽靈,絕對沒錯!”
艾略特表現出令人意外的頑固一麵。
“因為它是在禦柱裏喔!是在‘那個’禦柱裏——”
“要是這樣,也許不是什麼幽靈,而是女神降臨呢!”
菲立歐本來隻是開開玩笑,艾略特卻一臉嚴肅地搖搖頭。
“地神佛爾南不像風神加魯尼耶一樣有人的模樣,弛化身時會
變成樹木的樣子。而且,那種陰森森的影子——絕對不是女神什麼
的!‘那個,要是女神的話,我們就變成邪教的教徒了。”
“陰森森的影子啊……”
艾略特誇張的措詞,在菲立歐耳裏聽來有點可疑。要是一開始就認定是幽靈,就算是美麗少女的笑容,可能都會看成是惡魔的嘲笑。更有甚者,先人為主的想法會讓人連牆上的汙漬都看成幽靈。“總之先去看看吧!我想去確認一下到底是不是你看錯了。”菲立歐不由分說地先站起身走了出去。艾略特雖然還在發抖,也隻好跟在他身後。兩人離開房間,走進了約可容納三人並行、天花板也很高的石造走廊。
通往通路之處設有玻璃窗,得以迎進星星和月亮的光輝。不過今夜天空的雲層濃密,走廊要比平常來得暗一些……
在這可說是陰森的一片黑暗中,菲立歐一手拿著燈,向祭毆的某個方向走去。
從菲立歐的房間到祭殿的距離,走路約需幾分鍾。展現神跡的“禦柱”相當巨大,而有如圍繞著柱子建造的神殿,大小也足以與一座城池匹敵。
走在他身邊的艾略特,還是相當不安,於是菲立歐輕拍他的肩膀:
“不要這麼害怕。目前還沒有人受到幽靈襲擊,不是嗎?”
“啊……我可不想當值得紀念的第一號犧牲者啊……”
艾略特用手在胸前做祈禱狀,菲立歐笑了。
“身為神的信徒,怎麼可以這樣,消滅幽靈可是你們的工作啊!”
他這麼一說,艾略特不滿地嘟起嘴巴。
“那是菲立歐大人您誤會了。根據佛爾南的教義,死者的魂魄會消失於冥界,絕不會留在這世界上的。認同世上存在幽靈的,可是西邊加魯尼耶神殿的教義呢!還有,關於消滅幽靈這類的事,是傳說中的故事,其實——”
聽到這種理由,菲立歐不禁一愣。
“既然如此,若不是幽靈,你又沒看錯的話,那就很有可能是某人的惡作劇了。既然有人這麼魯莽,敢在神殿開這種玩笑,難道你要放任不管嗎?”
艾略特的雙眼因不安而閃爍了—下。
“這、這……可是——”
這話讓少年神宮無言以對,菲立歐邊摸著劍柄,邊小聲地說道。
“我們——起去查查看吧!要是查不出原因的話,就交給上麵的人好了!反正他們也什麼都不會做的。”
對於發生在不認同幽靈之神殿裏的幽靈騷動事件,高層都尚未
有任何反應。或許,他們會對“擾亂風紀的奇怪傳言”感到憤怒,即使其實還不曾造成任何實際的損害……
菲立歐快步地走在石造的走廊上——之前提過麵對柱子的祭殿,就位於幾階樓梯之上。
艾略特似乎終於死了心,配合著菲立歐的腳步。
對菲立歐·阿爾謝夫來說,在佛爾南神殿的生活是平穩而令人心滿意足的。雖然沒有什麼特別開心的事,卻比王宮更舒適,而且這裏也較少有微妙的謀略氣氛。
菲立歐在這種殿內的工作,僅隻是“待著”就好。他的立場與其他信徒、司祭們不同,是真正“王室的人”,因此不會被要求遵守教義的規矩或禮拜。
阿爾謝夫王室與領土內獨立自治且受到保障的佛爾南神殿——
兩者間友好關係的證明,就是會有具王室血脈的人長期居留在神殿之中——這已經成了向來的慣例。
在過去,這樣做還有警戒、監視神殿內風吹草動的目的,但因為雙方長久以來維持著友好關係,原本的目的就形同有名無實了。
一個月前,菲立歐代替過世的遠親出任此一親善特使之職,而神殿就派艾略特來照顧他。
雖說菲立歐身為王族,但卻是庶出的第四王子,地位比哥哥們還要低。雖然因此而被賦予留在神殿擔任親善特使的閑職,但反正他待在王宮也沒什麼事可做,自然也沒有理由感到不滿。
雖然別人認為他是被“貶職”的,但對菲立歐來說,卻因能暫時逃離於宮這座牢獄而有一種解放感。
這一個月來,菲立歐偶爾會被邀請參加神殿內的會議,但還是跟在王宮時一樣,過著無聊而平靜的日子。唯—不同的是,這裏有許多對菲立歐很友善的人們。
在這樣的日子裏,漫天亂傳的幽靈傳言,與今晚堅持傳言乃為
真實的艾略特,為其平穩的生活帶來了一種不協調的感覺。
現在,兩人離開了神殿的居住區域,站在通往“禦柱”的祭殿
前——
橫在兩人眼前的是一扇堅固的鐵製門扉,雖然這扇門雖然牢牢
地緊閉住,但旁邊設有日常出入用的小門,而且並未上鎖。
雖然一般人很少進入這座祭殿,但若是隸屬於神殿的人,就算
是見習的神宮,也可以自由進出。聽說也有很多人有空就會來這裏,
許下自己的願望——
這次的幽靈事件,就是由深夜來這裏祈禱的人所傳出來的。
菲立歐向比自己小三歲的照顧者使了個眼色,他的手早就握住
了插在腰間突刺釗的劍柄。要是幽靈事件是某人的惡作劇,有人再
次潛入這裏,也沒什麼奇怪的。
艾略特明顯地露出嫌惡的表情,點了點頭,打開了鐵門旁的小門。
“——我先進去比較好吧?”
艾略特怯生生地問。菲立歐搖了搖頭。
“不,你跟著我,注意我後麵的狀況。”
畢竟讓心生畏懼的艾略特正在前麵,菲立歐也會覺得良心不
安。艾略特雖然老實地默默點了點頭,但明顯地鬆了口氣。
菲立歐先彎下身子,以接近幹趴在地上的姿勢,穿過了狹窄的門——
祭殿就位於神殿的四樓。
石造的牆壁與地板雖然已年代久遠,但特別的房間依然打掃得
很幹淨。
這裏跟走廊不同,並沒有窗戶,室內自然陷入片漆黑。在當作祭
殿使用時,到處都有點亮的燭台,但今天因為沒人,所以也沒有燭
光。
菲立歐舉手拿著燈,走進房間的深處。
靴子噠噠地踩出響亮的回聲,令人產生這裏有兩個人以上的錯覺。
艾略特緊緊地跟在菲立歐身後,戰戰兢兢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祭殿內的盡頭就是“卸柱”——
它為神殿的中心,也被稱為是神所完成的作品。
菲立歐舉著燈,看到了它的一部分……
位於祭殿正麵、有著圓滑曲線的黑色牆壁——隻是柱子側麵極微小的——部分。
禦柱是佛爾南神殿的象征,它是一根巨大的圓柱,直徑將近一百公尺,浮在半空之中——佛爾南神殿就是圍繞這根柱子所建造的,而這祭殿,隻是為了讓人能夠親手觸摸這神聖的柱子所建造的房間。
菲立歐從祭毆斜眼看著這壯觀景象的一部分。
接近柱子後,用燈—-照,散發著黑光的柱麵,立刻淡淡地映出菲立歐的臉龐。
根據神殿的傳說,這根柱子似乎在人類出現之前,就存在於此地。
人們的手得以碰觸到柱子,是在幾世紀之前——建築技術發展、建築物足以攀到其高度寸的事。在此之前,禦柱一直浮在半空中,一動也不動,俯視著住在下麵的人們。
這根柱子是何時完成的呢?建築物又是出自何人之手,是身為大自然的一部分,抑或這正是神的神跡呢——沒有人知道真相。
在大陸,與這相同的柱子總共有五根,東西南北與中央各有一根浮在空中,其周圍也同樣建有神殿。
有史以來,“禦柱”集眾人的敬畏於—-身,時而形成動亂的原因——
菲立歐邊指著柱子的部分,邊轉向艾略特問道。
“你就是在這裏看到幽靈的嗎?”
艾略特大大地點點頭。
“對,正好就是在這——帶!我那時是在這祭殿中央附近,回頭看;禦柱時,就看到那女人……”
艾略特說話時,表情因恐懼而變得僵硬。
菲立歐還是無法相信他的話。
“這麼暗的地方,真的看得見那種東西嗎?”
要是沒有燈光,那裏就是一片漆黑了……
艾略特還是一臉緊張,緩緩地點了點頭:“是的,它看起來像淡淡地發著光。總之,我看到它了,這是千真萬確的……夠了吧,我們回去吧!”
佛爾南的教義裏否定幽靈的存在,死者的魂魄也“亳不例外,,地經由神的手獲得拯救,不會留在這世上……
這位理應忠實遵守教義的少年神宮,卻無意隱藏自己的恐懼。所謂的教義,是大方向的原則。多愁善感的少年,似乎並非單純地信仰著教義而已。
對教義漫不經心的自己,並不相信幽靈的存在,而理應忠實遵守教義的艾略特,在現實中卻害怕幽靈,菲立歐總覺得有點滑稽。
菲立歐輕輕地撫摸著柱子的側麵——
有點冰涼,一下子就奪去了掌心的溫度。
菲立歐試著以拳頭輕敲柱子的側麵,隻傳來如岩石般堅硬的觸感,他對神所賜的禦柱做這種輕率的舉動,讓艾略特不禁皺起了眉頭。
也許是考慮到身份的差異,艾略特嘴上雖然什麼也沒說,卻投來責怪的視線,察覺到此的菲立歐,也隻好回以辯解的苦笑。
“什麼都沒有啊!我也想看看那個幽靈呢,不管是惡作劇還是真的……”
“我可不想再看第二次了。”
艾略特毫不逞強、斬釘截鐵地如此說道。菲立歐也隻好聳聳肩說:“下次我要一個人在深夜時來……”
“請別這樣。要是您有什麼閃失,身為照顧者的我是要負責任的
“.....”
艾略特誇張地歎著氣,卻突然睜大了雙眼——
那雙眼眸中,映著與燈光不同的淡薄光芒。
瞬間,菲立歐迅速回過頭——
與祭殿相連的黑色巨大禦柱……
其側麵隱約出現了藍白色的柔和光點,大小約與人相同,輪廓漸漸地愈來愈清楚。
艾略特發出不成言語的悲鳴。
菲立歐的雙眼緊盯著這個光景,他不管已經腿軟、跌坐在地上
的艾略特,急忙跑向發出淡淡光芒的那側。
光芒並不是從外側照進來,而是很明顯地由柱子的內側所滲出
來的,性質跟燈火的紅色燈光、太陽的白色光輝都不同。硬要形容的
話,就像是從水中仰望明月般的淡淡光芒。
菲立歐正麵對著發出光芒之處——
他並沒有任何不可思議或恐懼感,一方麵是因為他並不相信幽靈,另一方麵,心裏也為這第一次遇上的狀況而激動不已。他一心想要找出事實的真相,完全沒想到要逃走。
艾略特在背後呼喚。
“菲、菲立歐大人,快逃啊!快啊!”
雖然那聲音顫抖到讓人覺得可憐,菲立歐卻頭也不回,隻是一直像在觀察般地凝視著柱子的側麵。
光芒極為微弱,弱到要不是這裏一片漆黑,就很有可能忽略掉了。在這層意義上,那就像月光一樣……
這輪廓愈來愈像人的姿態。
身後的艾略特,已經開始快速地誦念神名。
那裏隱約浮現的,是一位少女的身影。
菲立歐一直凝視著那個少女——
她弓著背、抱住膝蓋,看起來像是睡著了。服裝和表情雖然模糊
不清,但就像在水中一般,長而有光澤的黑發向周圍展開。
淡淡的光芒從手腕附近流泄出來——她的兩手手腕上戴著沒有任何裝飾的白色手環,正微微地發光。
從柱子內側浮現的這個身影,就像雕像般清晰,因此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幽靈。
明明是黑色的柱子,卻隻有這個部分給人半透明如水般的錯覺。菲立歐反射性地伸出於,但是他所碰觸到的側麵,卻依舊像冰般冰冷堅硬,跟剛剛完全一樣。
艾略特看到這蜷曲著身子的少女,不禁以發抖的聲音說:“……咦、咦……好像跟我剛剛看到的不一樣……”
菲立歐充耳不聞,把兩手貼在柱子上,對裏麵叫道。
“喂!你啊!”
靠近一看,隻看得出她應該是活生生的人。菲立歐一邊叫,一邊用一隻手大大敲打著柱子。
他以手握拳,像敲門般向裏麵呼喚著。
坐在地上的艾略特慌張地站起身,跑到他背後。
“菲、菲立歐大人!您怎麼可以對禦柱——!”
這跟輕輕拍打的程度是不同的。在過去的戰亂中,曾有人想破壞造成這爭奪原因的禦柱,而以劍或槌子加以激烈地攻擊。這些人的攻擊,雖然無法對堅固的禦柱造成絲毫損傷,但無異是一種冒瀆的行為。
然而,艾略特想要製止自幼習劍的菲立歐,隻不過是自不量力,就算他壓著菲立歐的背,也無法阻止他的舉動。
菲立歐毫不在意地繼續敲打著巨大柱子的側麵。
在菲立歐眼中,那個少女簡直就像是被囚禁於柱子裏一樣。
為什麼會這麼想,菲立歐自己也不明白,但眼前很明顯地是她恐怕活著、卻身處談不上自由的環境。
“艾略特,你看清楚!她不是幽靈,而是人類,她就在這裏麵呢廠
“怎麼可能!禦柱裏怎麼可能會有人——它又沒有入口——”
艾略特雖然加以否定,眼神卻因動搖而飄移不定。
菲立歐又強力地敲打著柱子。
“你要是聽得到就回答啊!你是誰?為什麼在那裏?”
少女沒有反應。艾略特也戰戰兢兢地從菲立歐的肩頭窺探著。
“菲立歐大人,她聽不見啦!就、就此放棄吧——”
“艾略特,你對這種情況一點都不在意嗎,明明就看得這麼清楚啊!”
菲立歐用嚴肅的語氣說道。艾略特痛苦地皺著眉。
可是,我們又不能……而且,萬一有什麼危險——”
艾略特用因困惑而口齒不清的口氣低聲說道。
菲立歐不理會他的製止,朝柱子再次喊叫。
“喂!你聽得見嗎?”
把臉埋在膝蓋之間的少女,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她那發著淡淡光芒的手環,隔著一片牆就近在眼前,模糊的光芒漸漸地增強,比身影更鮮明地浮現出來。
這時菲立歐注意到她所穿著衣服的奇異處。
她的體型雖然纖細柔和,但曲線明顯,很明顯是個女孩。不過她卻穿著像是男人穿的長褲以及沒有任何裝飾的長袖襯衫。上衣的下擺相袖子簡直沒有寬鬆之處,仿佛緊貼在身體之上。要是隻看剪裁,可能會誤以為她是一絲不掛,但實際上露出肌膚的部分,隻有臉和手而已。
菲立歐無法想象,這樣的衣服究竟是用什麼樣的布料和縫製方法所做的?
往菲立歐背後僵住身子的艾略特,突然在他耳邊失聲叫道。
“菲立歐大人!那是……?”
艾略特的手指出現在菲立歐的頭部後方,直指向他胸口的衣服——菲立歐因受到他的指出而轉移了視線,一看到那裏出現的白
色光輝,立即慌張地確認那到底是什麼——
正在發光的,是小時候朋友送的配飾寶石。
對這第——次看見的光景,菲立歐和艾略特都——起屏息以待。
菲立歐手裏抓著的“生命輝石”,有著像小太陽般的白色光輝,
然而即使如此,它並沒有特別發熱……
也許是接收到輝石的光輝,柱子中的少女身子突然顫動了一下。
少女把臉從膝蓋處抬起來,與菲立歐的視線交會,她睜大了雙眼——
……菲立歐也清楚地看到了這張臉。
毫無疑問,她是個活生生的人,雖然菲立歐不認識她,但她的年
紀應當跟自己相近,沒有任何疑似神魔的要素。她身上所穿的奇妙
衣服,雖然稍微給人不可思議的印象,但卻是一看就能了解的款式。
菲立歐感到背部發顫,並不是因為恐懼或驚訝,隻是為了未知
的事態而顫動,而這顫動也傳遍了全身。
菲立歐直凝視著她,少女也用大大的雙眸注視著菲立歐。
少女似乎相當疲倦,她的雙眸充滿空虛,隻有一瞬間因驚訝而
睜大,現在則正茫然地凝視著菲立歐。
在隔著柱子壁麵的兩人之間,“生命輝石”強烈地發著亮光。
少女從裏麵慢慢地伸出手,像是渴求那道光似的,菲立歐也跟
著少女的動作把手貼在柱子的壁麵之上。
——壁麵的觸感在改變。
不知道是不是對少女伸出手有所響應,原本堅硬地拒絕了菲立
歐的壁麵,竟滑溜地將菲立歐的手吞了進去,宛如積木般的感觸,像
是連手臂都整個包裹起來。
菲立歐雖然吃驚,還是繼續向少女伸出手……
過了一會兒,少女的手交疊在他的手掌上。
他身後的艾略特雖然驚恐地發出悲鳴,菲立歐卻充耳不聞,用力握住了少女的手——柔軟的肌膚有點冰冷,但確實有著人體的體溫,她並不是什麼幽靈。
菲立歐將握住的手一拉,少女就這麼一點也沒有抵抗地被拉出了外頭,壁麵完全地解放了她的身體。
少女的腳步不穩,菲立歐瞬間成了扶持她的支柱。
在他將倒下的她全身抱住那瞬間——少女的嘴唇稍微動了動。
“——不要殺——大家——”
少女用似乎要消失的微弱聲音確實地這麼說。
菲立歐不由分說地搖晃著懷中的她:
“喂!你沒事吧?振作點……”
少女閉上了雙眼,像是已經昏厥、沒有醒轉的跡象。
輝石的光芒消失了,少女的手環也失去了光芒,柱子突然又恢複成原本黑色堅硬的壁麵。
周圍被一陣寂靜包圍,祭殿陷入一片漆黑,前不久發生異狀的殘像早在轉瞬間消失無蹤。
菲立歐抱著少女搖晃的手臂,感到一股黏滑、令人不快的觸感。
當他發現那是什麼時,立刻冷冷地皺起眉頭。
“艾略特!叫施療師來!還有,把她搬到我的房間。”
“……咦?咦咦?”
不時何知又癱坐在地的艾略特失聲叫道。
菲立歐焦急地叫著。
“她受傷了!流了很多血,要是不快點處理……”
菲立歐抱著少女的身體,在黑暗中邊找尋傷口,邊如此說道。
弄髒菲立歐手的,是從少女體內流出來的溫熱血液。
菲立歐不知道該怎麼將這件奇妙的衣服脫下,隻好找尋她傷門的大致方向。輕輕抱起她的身體,發現傷口好像在腹部,溢出的血將衣服染成了淺黑色。
在燈光照明下仔細看,少女的臉和衣服上,到處都沾滿了他人濺出來的血,簡直就像她剛剛正身處於戰場上似的。
艾略特依舊動彈不得地發抖著,菲立歐瞪著他。
“……艾略特,不要坐在那裏,快點!把施療師帶來我房間。還有,不要把在這裏看到的事講出去。施療師那裏也……我來講,在那之前你什麼都不要說。”
艾略特默默地點點頭,終於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跑掉了。
菲立歐小心翼翼地抱起昏厥的少女,快步走出去。
在他們離開祭殿的瞬間,有那麼—“下子,他回頭看了看燈。
那盞因為他抱著少女而無法帶走的燈,微弱地照亮著柱子的角。
釋放出懷中少女的禦柱,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又恢複了原來的壁麵。
那天,佛爾南神殿的神師雷米吉烏斯,比平常更早就寢。
就快到每年例行的聖祭季節了。一旦開始祭典的準備工作,神殿的所有人都會過著忙碌不堪的日子。雷米吉烏斯這可以好好休息的時間,就隻剩這幾天了。
身為神師的他,身處佛爾南神殿的最高位階——
他那慈祥老人般的穩重個性,在神殿內外都有相當高的聲望。他擔任神師一職已經五年了。
雖然已是高齡之身,但還是精神矍鑠地執行著每天的任務。
即使如此,他也對自己的老化有所自覺,而執行任務的疲勞也愈來愈難以恢複。
雷米吉烏斯才剛上床不久,侍從就敲起了寢室的門。
“雷米吉烏斯大人,打擾您休息,真是抱歉。”
聽到女神官的聲音,雷米吉烏斯張開了閉上的雙眼,他還沒入睡,所以馬上就坐起身說道:“有什麼事嗎?”
雷米吉烏斯以穩重而沙啞的聲音向門那邊說道。
特地將已經就寢的神師喚醒,可見事情非比尋常。
女神官在門的另——邊抱歉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