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蝶抿唇一笑:“叫江榮的時候,他見到我都不皺一下眉頭,叫江旗勝的時候,他見到我又怎麼會動容?此去經年,江湖風浪早就把他的狠心腸煉成了石頭。他走私、賄賂、陷害、殺人,每一件事情都幹得利利落落,何來良心上的不安?從他出賣了我爸爸並且為了脫身致我爸爸於死地的那一天開始,從他在和我上了床以後,轉頭就把我當成妓女向派出所告發的那一刻開始,江旗勝就在梟雄之路上一路順風了。”
江湖說:“他見到了你,然後——然後——你們就——”
洪蝶蹙了蹙眉尖:“他重新遇見了我,舊情複燃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而錦上添花的是,我是徐風集團的副總裁,我的丈夫在多年前就得了癌症去世,如今的我孑然一身。他在我身上投資多少又能得到回報多少,他心裏早打了明數。他甚至打過你和徐斯聯姻的如意算盤。利益不嫌多,是江旗勝一貫的操守準則。隻可惜那時候的徐斯心不在此,隻是敷衍了他一番。”
江湖撫上了心口:“你是,你是處心積慮,一個回馬槍殺得我爸爸措手不及。”
洪蝶溫柔地瞅著江湖:“要殺你爸爸一個回馬槍,不是這麼容易的。傷人五百,自損就要一千。”
“環宇和利都的事情,那個央企插了一腳,是不是——你指示的?沈貴的項目,是你安排我爸爸加入的?”江湖一連串地發問。
“利都的那件事情不過是個舉手之勞。而沈貴,嗬嗬,江旗勝早就不滿足賣衣服賺錢,他投資房產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洪蝶微笑,“你去見了沈貴,問到了關於我的事情,才去的漠河吧?這一整個故事和你自己猜的差了多少?”
江湖攬了攬自己的雙肩:“我是去見了沈貴,他告訴我你和我爸爸都準備結婚了,你們是三十多年的舊識。我想到了你告訴我的那個故事——那個故事——”
洪蝶笑:“我就知道隻要一點點線索,你一定能自己串起整宗事件,也會清楚應該是你爸爸對不起我。”
“一切的線索都是您給的,或者——”江湖定定地看向洪蝶,“洪姨,您本來就想讓我知道一切的,是不是?”
“江湖,我沒想到你這麼善良。”洪蝶的語氣柔軟,憐憫一般地,“你查到漠河以後竟然不敢親自再查下去了,是不是怕親自查到這些一下承受不住?我想,你一定是日日反複想著你爸爸到底做過哪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才得來這些不爽的報應。你這丫頭甚至避開了徐斯,這都太辛苦了,孩子。”
江湖閉了閉雙目:“我隻是——我隻是——沒有立場責怪您控訴您埋怨您。”
“你是江旗勝的女兒,你能比誰都了解你的父親是個怎樣的人。我能想象的出你的煎熬。”
江湖咬住了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你心裏清楚可能沒有立場責怪我控訴我怨恨我,可最後還是忍不住借了嶽杉的手,幫你查明真相,對不對?”洪蝶說。
江湖別過頭,可是忍不住譏誚地說道:“洪姨,原來的你的天羅地網還包括一直盯著我的想法我的行為。”
“你還是太年輕了。如果換做你爸爸,他絕不會因為受不了內心的煎熬來給我打這個電話問個真相。”洪蝶拍了拍江湖的手,“在這個世界上,欠債還錢,欠命還命,是應該的,這樣才有公理。江旗勝欠我爸爸一條命,欠高班長夫婦兩條命,也許還欠了很多人的命是你和我都不知道的。”
江湖真正地無詞以對了。世間至大至大的難受是自己的親人被指責被控訴,而自己找不到半絲狡辯的理由。她戰戰兢兢問:“你——是什麼時候和高屹合作的?”
洪蝶沉默了一下:“很奇怪,你爸爸一直很照顧高屹,也許他心裏還有愧疚這個詞,也許——”她怪異地頓了頓,“我並沒有和高屹合作,我發現市場上竟然有人和我同此心同此意地要整你爸爸,而且選了這個好時機,我是有意外之喜的。我早就懷疑是利都裏頭有人設計和環宇金融串通,唱這出雙簧炒高股市從中獲利。我很樂意推一把成其好事。為了讓你爸爸相信,請舊下屬用些關係做些動作催穀此事並不是件難事,為了讓你爸爸深信不疑,我自己名下的投資公司也入了不少利都的股票。”
“但這個方案並不能完全打到我爸爸。”江湖駁道。
洪蝶頗為讚許地朝江湖笑了笑:“當然不能,要扳倒你爸爸哪裏這麼容易?多管齊下才能萬無一失,也是老天要亡他。沈貴的項目用的承建商資質不夠格和偷工減料是出名的,那塊地土質疏鬆,本來要做綠地之用,而他們貪心造樓,此刻不倒樓,他日也會倒。樓倒的也正是這個時候。
“而且,我和你爸爸重逢以後,你爸爸利欲熏心,一直希望和我強強聯手,不停鼓動我出錢和他一起在海外成立個私募公司。我自然順了他的意思。這個公司很隱蔽,為你的爸爸做了很多私下的圈錢交易。在關鍵的時候,也能切中你爸爸的命門。在利都的投資上,在沈貴的項目裏,這個公司的介入都讓你爸爸的損失十倍於明麵上,而得罪的人就更加是得罪不起的了。”
洪蝶明明有一張柔美絕豔的麵孔,可如今看在江湖的眼內,她生出了十分的懼怕,每一個毛細孔都會滲出冷汗來。她花了多少精力和時間,編織出這樣一張網,四麵八方鋪天蓋地而來,要置人於死地。
“四水市政府為什麼改變了對紅旗股權處理的意見?他們本來已經在股權問題上鬆口了。”江湖叫道,而後又自答,“是了,是不是方叔叔?您——你——早就把方叔叔——”
洪蝶隻是笑而不語。她的笑容瑰麗如刀,女色如刀,才能如此鋒利。
江湖幾乎是叫了出來:“那麼——我爸爸——我爸爸為什麼會突然心肌梗塞?”
洪蝶仰頭,看了看玻璃牆外明媚的陽光,她被陽光刺到了眼睛,用手擋了一擋,轉而看向杯中茶葉許久,才緩緩開口,“隻抓住你爸爸的命門,他才能就範,隻有萬力齊發,才能讓他萬劫不複。你爸爸很精明,事情已發生,他就來質問我,我也問了他這些年來折磨了我很久的問題。他全部都承認了,如何陷害了我爸爸,又如何陷害了我。所以我把你哥哥的照片拿給他看,告訴他,他可憐的兒子被車撞死了。他看到你哥哥的照片,整個人都懵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洪蝶的聲音,忽然飄忽起來,有種凜冽的寒意。
“高屹在十歲的時候就到了你家,你爸爸記得高屹小時候長的是什麼樣子。”她又笑了笑,“如果我的小榮能長大,應該和高屹長得很像。”
江湖身不由己地不由自主地就往後跌去,手中杯子也被拋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響聲如同驚雷,震得她滿腦子“嗡嗡”作響。
幸好洪蝶伸手扶住了她,她甩開洪蝶的手,跌跌撞撞退到一角,腳邊的東西絆了一下,正是那盆令箭荷花。
洪蝶也立了起來。
“環宇和利都的事情之後,我打聽到高屹是高班長的遺孤,我當然查過高班長夫婦是怎麼死的。高屹一直在香港的利都工作,而你爸爸一直有投資利都的股票。這之間的聯係一看即明,連我都一下就看出高屹包藏禍心,你爸爸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他是從來沒有把高屹這點複仇的小心思放在眼內,他太自負了,根本不屑回避小輩的暗箭。很好。關鍵的時刻,我就助了高屹一程。高屹也真是背水一戰了,他和我不約而同做了同一個舉動,我們都把自己的財富投入到這場賭局中,哄你爸爸深信不疑。你爸爸最大最大的一個缺點,就是他以為別人和他一樣唯利是圖。”
說完,洪蝶突然仰頭大笑,笑聲透出蒼涼的淒厲,聽得江湖難受極了,隻看著她身體軟了一軟,整個人都搖搖欲墜的。
洪蝶勉勵地支撐住自己的身子:“這都是報應,報應!是對他的,也是對我的。我從來沒有放棄尋找我的大兒子,但我一直堅信他是活著的。我找過團長老婆,他們一家很早很早就偷渡出了國,之後就和國內斷絕了音訊。可是,就在環宇和利都的事發以後,他們回國了。這女人主動找到了我,她說她皈依了天主教,這些年來受到良心的譴責,要向我贖罪。當年他們決定回到城裏後再從福建偷渡出去,正想辦法籌錢。恰好高班長的孩子病死了,他又出了工傷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他們出了高價托人買個嬰兒來養。團長老婆說,她當時看我可憐,才出了這個主意,見我不願意,原本想算了。可是,沒想到我生了一對雙胞胎,我生下老大時昏昏沉沉,她貪念一起,就把老大抱去賣給了高班長夫婦。他們倆夫妻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替江旗勝養大了兒子。
“我立刻回到東北查了高屹的出生記錄,他根本就沒有出生證明,我找到高班長家的親戚,他們證實了高屹是抱養的,他們給我看了高屹小時候的照片,和我可憐的小兒子小時候一模一樣。”
江湖江湖顫著手,指著洪蝶,出口卻隻能傻傻地喃喃:“爸爸——高屹——爸爸——”
“你爸爸看到了小兒子的照片,我也告訴了他,他可憐的小兒子是怎麼死的。我還告訴了他,他本來可以有一對聰明伶俐的兒子,他的大兒子這麼年輕就有這種心計設局,還有這種狠勁兒。你爸從我這裏離開回了紅旗,最後能倒在他的辦公桌上,而不是監獄裏,是他的福分了。”
花海之中的洪蝶,聲音還是那樣的平靜,仿佛說出的這些颶風巨浪都是過眼的一縷灰塵,那樣的輕。她在花海之中,又像是在巨峰之上,這麼隻手為風為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