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必須堅忍(3)(2 / 3)

她淌下淚、汗、血,這麼反複煎熬。

兒啼響起來時,她暈死過去,再醒過來時,竟然還在無盡的腹痛。她分不清痛了有多久,再度醒過來時,穩婆還留在身邊,手上抱著一個嬰孩,遞到她的麵前。

丫頭的聲音雖然虛弱,但是斬釘截鐵地說:“我應該生了兩個娃娃。”

穩婆堅持:“是一個。”

“團長的老婆呢?”

“丫頭,你糊塗了吧?你明明生了這一個。”

“是兩個。”

穩婆把嬰孩摜到她的懷裏,扭頭跑掉了。

皺巴巴的嬰兒,小的跟剝皮的老鼠一樣,她抱在懷裏,嚎啕大哭。

丫頭是在山上養好大半年的身子之後,決定帶著孩子離開家鄉。

這個北方的小縣城,來來去去就是這麼些人,他們鄙棄她,計生辦的人想著法子要處理她,她必須逃走。

這必然又是一條艱難的崎途,丫頭一路往南方跑,也不知為什麼就非要往南方跑。她懷裏抱著小小的孩子,一路乞討,一路打著零碎的工。她揀過垃圾、偷過電線、賣過野菜,幹過最好的活不過是在飯店裏跑跑菜迎迎賓,有流裏流氣的客人調戲她,她狠狠給了對方一巴掌,第二天老板就把她辭退了。

日子很難,丫頭隻想找到一個合適的能夠安身立命的地方,讓自己和兒子有個相對安穩的環境,也並不是那麼容易。

而雪上加霜的是,她才在南方的一個小縣城找到一個在菜場賣豆腐的工作,她的兒子發了很高的高燒,還發了肺炎。丫頭沒有多少錢,醫生不給開藥。她無助地看著不過一歲多的娃娃燒的臉頰通紅,最後急得直哭,還給醫生下了跪。

醫生表示無奈。好心陪伴丫頭來醫院的菜場賣雞蛋的女人悄悄告訴她,在菜場前頭的理發店裏,有種特別的生意提供給這個小縣城裏的男人,一夜就可以賺到很多錢。

丫頭記了起來,她看到過就在大半夜裏,男人在那個理發店裏進進出出,裏頭時而會傳出荒唐的呻吟。

她懷抱著兒子,想了大半夜,在清晨的時候,敲開了理發店的門。

這是另一扇黑暗之門。

在黑漆漆的屋子裏,她赤條條地躺在床上,有人推門進來,她閉上了眼睛。衣衫被狠狠撕開,身下銳利的刺痛告訴她已經發生了什麼。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丫頭在夜裏總不能睡好,黑夜裏獰笑著的是豺狼是餓虎,把她拆皮剝骨,吞噬下去。

每夜每夜都是極漫長的。

丫頭開始還會啜泣,到後來就漸漸不會哭了,雙眼空洞地瞪著烏黑的房頂,任人擺布。一直到早上,惡靈就會全部退散,她可以看到她健康的孩子。

隻要看到孩子,就好像看到了全新的朝陽,她就有加倍的勇氣活下去,走下去。

這雖然是個不堪的工作,卻讓丫頭用很短的時間賺到不少錢,她本來就有重出升天的勇氣,而有了錢,她就有了重出生天的辦法。

終於,她積累夠了足夠的資本,可以開始另一段奔波的旅程。她開始尋找新的起點。

丫頭愛看報紙,小縣城的報紙上也寫著“效率就是生命”這樣的標語,成千上萬的人湧向最南方的那個特區城市,仿佛那裏就是新的希望和未來。

她下了個決心,打點好行裝,帶了兒子,又一次開始流浪。

丫頭去了深圳,幾經周折進了一家工廠打工。她很賣力地幹活,很用心地結交朋友,很快就升了職,當上了車間主任。她以為她會靠著這間廠慢慢回複到恬靜的生活,慢慢忘記過去的一切。

可是命運不讓她清靜。

那天,丫頭如常地下班回家做好了晚飯。這天幼兒園組織孩子們看電影,會由老師送孩子們回家。可是過了飯點孩子還沒有回來。她著急起來,在廠區內外找了好半天。兒子的老師急匆匆跑來找她,領著她趕到醫院。警察等在手術室外,把情況簡短地告訴了她。

孩子們回家時,經過工廠廠區前的十字路口,有輛桑塔納失控了一樣衝過來,軋傷兩個孩子。

丫頭在手術室外一直坐到天黑,手術燈終於滅了,醫生走了出來對著所有人搖了搖頭。

孩子彌留的時候,張著小口,隻微弱地說了一句話:“媽——媽,我想爸——爸。”丫頭陪了孩子整整兩天,不吃也不睡,整個人幾乎已經木掉了。一直到孩子沒有了任何氣息。她癡癡地望著孩子,俯下身抱起孩子,把臉貼在孩子冰冷的麵孔上。

她決定休個假,把孩子的遺物整理了一遍,又去了上海。在繁華大上海,她已經不像當初那樣無助,她在這幾年裏積累了些存款,也交了些能幫上忙的朋友。她費了些周折找到了小榮的新地址。

那是一個老式石庫門區,用上海人的話說,還屬於上隻角。蜿蜒的弄堂,讓她分不清從哪裏進去可以找到她想找的人。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飄過來,嬌憨而稚嫩地叫著:“爸爸爸爸。”

丫頭躲到了房簷下,從另一條弄堂裏駛出一輛自行車,年輕的父親推著自行車,前頭載著小女兒,身邊跟著美麗的妻子。

他的妻子問:“為什麼要我們一起去挑轎車?你自己看著辦吧。”

他答:“還是你看看,你覺得好,我們就買。”

弄堂口有綁絨線的老婆婆,憋著沒有牙的嘴對這一家人說:“你們好福氣啊!”

年輕的父親上了自行車,等妻子坐好了,飛也似地衝出了此地。

丫頭從房簷下出來,站到了太陽底下。

她想起來這個年輕的妻子好麵熟,好像在那座田埂間的工廠門口見到過,當時小榮穿著西服,還戴著大紅花。

原來她是他的妻子。

丫頭抬頭望望太陽,太陽都不能讓她的全身暖和起來。

她在這條弄堂附近徘徊了好幾天,住在附近的小旅館裏,甚至還買了一輛二手的自行車。她每天都悄悄地跟著小榮。

他們每天清晨六點半起床,七點帶著小女兒出門,到馬路對麵的小吃店吃早飯。早飯很豐盛,有白粥有油條還有生煎。然後妻子留在家裏做家務,小榮則用自行車載著女兒去幼兒園,再自己去上班。他上班的地方就在丫頭去過的那間工廠,門房間裏的老頭叫他“江科長”。

小榮工作時,丫頭會在工廠旁的稻田梗旁坐一天,對著碧藍的天金色的稻田發一整天的呆。

工廠裏的工人在午飯後會出來放鬆,丫頭聽到他們聊天,他們說:“江科長不管怎麼說是老廠長的女婿,老廠長還有兒子,這廠子將來歸誰,難說!”

丫頭用手捂住了麵孔,心中不辨悲怒。

小榮下班以後,會先去幼兒園接小女兒,再在路邊的小吃店裏給小女兒買一個雞蛋餅,小女兒會吵著要酸奶。他就很聽從地又買了酸奶。

這是一個很疼愛孩子的父親。丫頭心酸地想。小榮從小就父母雙亡,原來他會把全部疼愛都給自己的孩子。

到了第三天,小榮沒有去上班,他去了一間工廠,然後開出了一輛黑色的小轎車。丫頭跟不上小轎車的速度了,等到她騎回到那條弄堂口,看到黑色小轎車炫耀一般地停在路邊。

小榮送了兩位朋友出來,丫頭認出來其中一位就是小虎。

小榮和小虎關係還是這樣的好。從漠河到上海的關係,他想維護的,還是可以維護得很硬,他想拋開的,也可以硬起心腸拋開。

丫頭感覺冷,她想跟蹤些什麼呢?她又能再做些什麼呢?她把自行車又賣了,打點好行李,去火車站買車票,路過一家洋快餐門口時,很多人在排隊。她記得她的小兒子一直渴望可以吃一頓這樣的洋快餐。她沒有很多錢,沒有辦法滿足兒子的願望。她想,她應該替兒子嚐嚐這頓洋快餐的炸雞是什麼味道。

店裏的客人很多,丫頭和一個陌生的年輕人拚桌。年輕人有很好的賣相和和善的好神氣。丫頭看著覺著他麵善。他大口吞咽著漢堡,吃著吃著就流下了眼淚。

丫頭怪異地又望了望他。她想了起來,在小榮的弄堂口和小虎在一起的就是這個男人。她遞了一塊手絹過去。

年輕人轉頭過來,能看清眼前女子的臉上有一種少見的驚倫絕豔的神采,眼睛裏滿滿盛著的都是憂傷。他突然就有了傾訴的意思。他前言不搭後語地說著話,他說他的兄長代表中國新興的企業家去美國參加研討會,大巴在沙漠區翻了,他很想念兄長。

他說著說著,發現坐在身邊的美麗女子哭了,而她的眼睛裏的憂傷滿滿沸騰起來,漸成了火焰。

丫頭在胡思亂想,這個年輕人有個工廠,這個年輕人認識小榮,她沒有了父親,也沒有了兒子,在這個淒冷世界裏等於什麼都沒有了。

走出快餐店時,她對年輕人說:“我一直想找個工作,你能不能幫幫我?”

江湖捧起茶杯,茶杯裏隻剩下茶葉,一滴水都不剩了。

她牽掛已久的因由,她也早知道會是一道霹靂,把她的世界劈得支離破碎。

她捧著茶杯的手不住顫抖。

而洪蝶繼續說道:“我後來又去老家查過當年的卷宗,江榮名字列在證人一欄。我給小榮找再多的解釋也全部都成為泡影。”

江湖抖著雙唇,問:“當——當你再出現在我爸爸麵前的時候——那——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