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高屹都不怎麼喜歡跟我說話,可是我就是喜歡跟著他,攪合他的那些事情。後來我交男朋友,總是把男朋友跟他比,每個都談不長。高媽媽去世後,高屹大學畢業後,進了麗都做招商,一直在日本和香港工作。他沒再跟我們聯係過,我也不敢和他多聯係。
“後來,我們公司和香港的利都百貨合作,我又見到了高屹,他管著招商的事兒,我攛掇著磨著我爸和他多合作,多提點他。可是,可是,後來爸爸事發,他去廉政公署舉報——”江湖突然噤聲,就差那麼一點點要把那段更驚心動魄的往事——也是父親的醜事吐露,她不能讓嶽杉曉得,她低下頭,“我今天才知道高屹和那個實習老師結婚了。就像《神雕俠侶》裏的郭芙,砍了楊過一臂,可也成全了他。我欠他的,他欠我的——也沒有辦法算了。”
嶽杉無言,看著江湖,女孩抬頭望窗外,視線停在無邊的黑幕之中,好像找不到歸去方向。她的眼圈也紅了起來,她唯一能勸慰江湖的是:“我一直認為高屹是迫於公司內部的壓力去聯署舉報,現在還是這麼認為。他沒資格也沒實力扳倒你爸爸。”她的心軟弱下來,“是我不好,挑起你的心事,你爸在天之靈會怪我的。江湖,一切都過去了,你現在做的很好。”
江湖發覺嶽杉又回到她的身邊,她不是孤獨的,而嶽杉的姿態是保護的。
她輕輕靠在嶽杉肩頭,搖頭:“嶽阿姨,爸爸不在了,我經曆的一切都不是委屈,而是人生有因果,沒有辦法的。爸爸這麼強大,最後還是倒了,我常常害怕。”
“怕什麼?”
“我怕江湖險惡,人情冷暖。徐斯,還有那個張文善,他們挖了一個個坑給我跳。”
“你可以不理這些去國外的”
“爸爸十六歲就一個人上山下鄉,三十六歲的時候,他建了紅旗。”
嶽杉心想,她到底還是江旗勝的女兒,她有這一份自覺,那麼她就可以放心了,這個女孩會不斷進步,直到成功。
江湖在夜裏又沒有睡著。
夜裏總是無數秘密和無數細節在心頭表白和呈現。而她想念父親,想起天城山那晚的噩夢。
父親,父親到底藏了多少秘密?他到底知道不知道高屹的心思?
江湖抱住枕頭,喃喃自語:“爸爸,你到底有多少想法,我是不知道的?”
在沙發床上輾轉幾回,又看到窗台上仙人掌的影子,刺得眼睛發痛。
清晨醒來時身心俱疲,好像又回到幾個月前。
這樣不行,這不是她把一切向嶽杉坦誠的目的。
江湖爬了起來,驅車去附近別墅區找個恒溫遊泳池遊個泳,把身心安撫下來。滿麵的容光又回來了,清醒的頭腦也恢複了。
再驅車回去辦公時已是精神奕奕。
回程中遇到紅燈,停下來時,看到路邊有拖車拖走一輛老式的別克,徐斯就站在路邊,穿的一身白,手裏還握著一瓶水。
那套衣服是她買的Jean Paul Gaultier的本季新款,穿在他身上正合身,雖然有點妖,倒也符合他的氣質。
江湖正想搖下車窗同徐斯打招呼。這時路邊躥出一個民工,走路搖搖晃晃,似乎喝了酒。民工走到她的車前,突然對著她的車窗吐了一口濃痰,又搖搖晃晃地走到對麵去了。
她被這瞬間的變故驚住了,隻望著車窗上濃痰,感覺作嘔。
徐斯當然也看到了她,他走過來扭開水瓶,把裏頭的水統統倒在車窗上,然後示意江湖開門。
江湖竟然知道他想幹什麼,她把紙巾盒遞了出去,徐斯抽出幾抽紙巾,從容地把車窗抹幹淨。
江湖由衷地講:“謝謝你。”
徐斯晃了晃手裏徐風蒸餾水的空瓶子,笑:“幸虧我帶了水。”他不客氣地走到另一邊,打開車門坐了進來。
江湖說:“為了表示感謝,我會把工廠裏的飲用水全部換成‘徐風’的。”
徐斯關上車門:“那倒是要換成我謝謝你了。”
江湖想起他們最近一次的對話,很有一點不好意思和不知所措,隻好找別的話題化解:“你怎麼在這裏?”
徐斯說:“我最近住附近的別墅。”
果然是狡兔三窟的有錢少爺。
“老爺的別克車,一開上大路就拋錨了,車子剛被拖走,就看見你在這兒。”
江湖笑起來:“你開的車怎麼不是被豐田召回的就是一上路就拋錨的?”
徐斯對她的揶揄應當不做解釋的,可仍答了句:“謝謝,是我媽的車。”
江湖點點頭:“老一輩的品味真夠一致的。”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她越想越好笑,握著方向盤的手也禁不住跟著顫起來。
這樣看著十分危險。徐斯不滿道:“哪能這麼開車?”
江湖也覺得笑得過了分,收斂起來,說:“去哪兒?我送你。”
徐斯把手背在腦後:“去佘山。”
“What?”江湖驚叫,“這裏到佘山?”
徐斯說:“Yes,我十二點要在那兒跟大人們開個會,十分緊急而且重要。”
江湖看了一眼放在車前座的卡通小圓鍾,合理建議:“這裏很難叫到出租車,這樣吧,我送你到張江地鐵站。”
“你不知道本市地鐵在上班高峰能擠死蚊子啊?”
她叫:“我早上還有會呢!”
“告訴他們推遲到下午或明天。”
“憑什麼?”
徐斯笑:“你稍安勿躁。”
江湖心內一轉,安靜下來。
徐斯知道她識趣了,便說:“我舅舅今天在我們家佘山別墅暫住,明天一早要去杭州開會,兩個月後他還得領隊去東京參加一個東亞區域經濟合作的專家研討會。”
接下來的話,徐斯就不用講透了,江湖真是太承他的情了。她馬上說:“那麼那個鞋業的展覽,你舅舅會去參觀?”
“那是日本方麵安排的行程之一。”
江湖有點羞赧,又有點鼓舞。
徐斯的舅舅方墨劍作為政府代表,如果能夠親自到騰躍的展位做一些慰問,自然會有不可估量的其他價值。而徐斯為她想到了。
她把車往高架的方向開過去。
徐斯笑:“所以我正要到你工廠找你說這事。”
江湖說:“那絕對是真要謝謝你了。”
“江湖,是不是覺得和我談戀愛好處還是挺多的?”
江湖不知道怎麼答。徐斯真的明刀明槍同她周旋了,她又亂了章法。
先前曖昧周旋,不過是想著利用他的喜歡,取得一些方便,再爭取回報給他商業實利。她同他,可以兩不相欠。
但,這隻是她一廂情願的計劃。現在把一切都說破了,接受了他的好處,迎接了他的追求,那麼,她同齊思甜又有什麼區別?
江湖的笑容漸漸隱去,自己謀篇布局的功力如此遜色,才會導致現今的尷尬場麵。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徐斯扭頭看向窗外。
此時上了大橋,可以看到黃浦江麵一片迷蒙,對岸的城市也在迷霧之中,看不清真相。
然而,真相頂簡單。她小心謹慎地利用著他的喜歡,可又不情願真的付出什麼。這是個矛盾的女人。
也許她並不知道,她的父親江旗勝在最初認識徐斯的時候,曾有意撮合他們。
這是一件往事了,原來徐斯都不記得有這回事,還是那日飯桌上,洪姨同母親講起地產商沈貴因樓房倒塌那事被判了二十年,他才驀然回憶起來。
那時由他代表“徐風”和江旗勝及沈貴一起合作那個房地產項目,江旗勝稱讚過他的果決幹練,有意無意介紹過江湖的情況。
他偶爾同混時尚圈的熟人閑聊,說起了“紅旗”的江小姐,對方講了一件逸事:“江小姐大學剛畢業那會兒交了個時尚雜誌當主編的男朋友,此男之前女友無數,和江小姐交往期間,還跟一模特藕斷絲連。江小姐知道後發了火,拍著桌子說過一句話——‘既然想傍我就擺出傍我的態度’。回頭就跟該男分手,‘自由馬’的廣告就再也沒有上過這本雜誌。”
光是這麼一句話就讓徐斯敬謝不敏了,他委婉地對江旗勝表達了拒絕的意思。江旗勝當然不會高興,但很快徐斯發現那個項目的問題,退出了他們的合作,也就沒有進一步交集的可能了。
現在想起來,不是不能理解江湖的矛盾。
江旗勝千金何曾落魄到要去傍別人?
她內心的百感交集乃至掙紮,徐斯竟然能揣摩得透。
兩人沒有再說話,江湖打了一個電話吩咐嶽杉和舅舅把會議改到下午。
嶽杉多問了一句江湖現在人在何處,江湖如實答了,嶽杉說:“徐斯有心了。”當然是有弦外之音的,也許還有提醒。
江湖說:“我心裏有數。”
徐斯側頭看了一眼江湖,等她掛了電話,才問:“你心裏有什麼數?”
江湖想了想:“怎麼和老板相處的數。”
徐斯把手搭在她的座椅上,人傾過來,好像是貼在她耳邊講話似的,似笑非笑說:“江湖,追女孩子就要擺出追女孩子最有誠意的態度,你覺得我的態度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