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雲枝一時間未來的及將“他”,同實際的哪個人聯係起來。

忽而福至心靈,“是臨南王?”

臨南王便是戚如敏一直以來的得意門生獨孤及信,從前他曾向梁王數次引薦,他卻出人意料做了二王臨南一戰的先鋒軍,一力促成二王成了大事。

如今臨南邊界已向南推進千餘裏,深入敵人腹地,全境收回指日可待。他已封了臨南王,王舒溫所說得大戰在即,便是臨南王接下來要繼續進攻的任務,這一戰勢必要將百年失地全部收回,是朝廷當前要務的重中之重。

這個關口,能與二王和官家都說得上話,且還能有足夠分量的,隻他一人罷了。

可戚府同他早已決裂。雲枝雖然並不十分了解阿爺同獨孤及信二人在政壇之上的恩怨,但她並非閨中不問世事的嬌兒,一早便明白政壇上少有妥協,多的是刻骨銘心的流血犧牲。就如阿爺舊友中書舍人唐元令,被二王和獨孤及信陷於獄中,凍餒而死。

唐元令溫和待人,是朝中名望極盛的君子。那樣鮮活的一個人,因寒冷饑餓,死後胃中僅有獄中稻草,右手的食指與小指甚至被生生凍掉。

此事對阿爺的打擊巨大,差一點斷了他為官之路。

正因如此,阿爺對於獨孤及信的“背叛”,才尤其無法釋然。

雲枝也久不曾見過他了。

臨南王府同學士府之間並不算遠,雲枝並不想叫阿娘知道自己要去尋他。阿爺和阿娘自然是絕不想同獨孤及信再有牽扯的,可如今走到這般地步,哪怕是硬著頭皮也須走這一遭了。

雲枝對他的記憶,其實並未隨著時間推移有所淡漠,兒時是極喜歡黏著府上的師兄弟們的。獨孤及信大她許多,又是眾人的大師兄,向來是獨來獨往,性格其實有些孤僻,遠不如王舒溫容易親近。

可他飽諳經史,文采斐然,連身為詳文殿大學士的阿爺對他都是讚不絕口,在眾人之中實在出眾,雲枝自然會時常注意到他。

那時候仗著年齡小,府上的人對她自然是疼惜有加。獨孤及信雖常常對旁人冷言冷語,雲枝卻能感受到他對自己有明顯的偏疼。隻是那日子久了,又曾親眼見過阿爺如何同他斷絕生徒關係,她不知那偏疼還能剩下幾分。

或許早就當自己是個陌生之人了罷。

直到已經坐在王府之內,雲枝仍舊感覺極不真實,她心中惴惴,甚至不知見他之後要如何開口。

事情卻也並未如她想象中順利,哪怕進了王府,可既然他無心見麵,自然還有一百種方法可以磋磨她。

雲枝足等到了二更天,遠遠已經能聽到遠處打更人顫顫巍巍的喊著“關門關窗,防偷防盜”,梆子敲了幾下漸漸遠去了。

不過是懲罰當年阿爺將他趕出師門,給她一點小小顏色罷了。

冷板凳她自然是坐得住的。

雲枝的心從未有這樣定過,她非要見上他這一麵,雖然等來得很可能是他的羞辱或是嘲諷。

嘲諷阿爺淪落至此,竟然要靠著他這個已經被趕出師門的徒弟,嘲諷風水輪流轉,報應不爽雲雲。

雲枝想著,這般羞辱她皆能代父接受。

隻怕她肯,那人卻瞧不上。

隻是她並未察覺,漏窗之後擺著漆木雙麵彩圍屏,自她來後,圍屏後那燭火便忽明忽滅。

雲枝早忘了時辰早晚,等得雙腿已然僵直,她輕轉身子挪到另一處,隻這樣簡單一個動作都費了些神。

雲枝俯身握拳,在小腿上捶打兩下,卻見視線裏忽而出現一陌生皂靴。

她愣了下,緩緩抬眼瞧他,“——臨南王。”

他離得極近,簡直呼吸相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