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天起……我辭退。”
飯沼憤怒說罷,轉身正要離開。蓼科突然跳起來,一把抓住他。這個裝模作樣的老太婆像豹一樣敏捷機靈的動作讓清顯大吃一驚。
“您不能走。不然的話,我就不好做人了。如果因為是我多管閑事嚼舌頭,結果弄得別人家的傭人辭退,那我在幹了四十年的綾倉家也就呆不下去。請您可憐可憐我,冷靜地三思而行。這該明白了吧。年輕人氣盛,說話做事不知深淺,不過,這也是年輕人的優點,沒有法子啊。”
蓼科抓著飯沼的衣袖,以一個老者的身份心乎氣和又言簡意賅地責備了飯沼一頓。
蓼科這一輩子,使用這一套伎倆已經有幾十次,可謂得心應手,輕車熟路。每當這個時候,她深知自己是這個世界最需要的人。她不動聲色地從背麵維持著這個世界秩序的自信心來自對事情發生意外情況的洞察。這種意外情況諸如正在出席重要典禮時衣服突然綻線、絕對不會忘記的講稿丟失等事先無法預料,而對蓼科來說,這種突發事態莫如說一種常態。她以一雙善於縫補的巧手發揮著自己也無法預料的作用。在這個處變不驚的沉著女人眼裏,世上沒有任何絕對安全的東西。因為即使是萬裏無雲的藍天,也會突然閃出一隻燕子劃破天空。
而且蓼科的彌補手段迅速堅決,可謂天衣無縫。
事後飯沼還經常想起這件事,瞬間的猶豫有時會完全改變一個人以後的人生。這個瞬間就像一張白紙銳利的折痕,猶豫把人永遠包裹起來,使原來的白紙的正麵變成背麵,再也無法返回正麵。
飯沼在清顯的書齋門口被蓼科抱住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地產生過瞬間的猶豫。於是事情變得很糟糕。阿峰會不會向大家公開情書,嘲笑自己?或者阿峰因此竟成為大家關注的對象,使她傷心?這些疑問當時就像在波浪間衝刺起伏的魚的背鰭一樣掠過腦海。
清顯看著飯沼回到小椅子上,感到自己已經取得第一次小小的、還不值得誇耀的勝利。他決定不再向飯沼表示自己的善意。他打算按照自己的想法自由自在地行動,隻有自己感覺幸福就行。他現在已經切實感受到可以溫順地高雅地行動的自由。
“我之所以說這一番話,既不是要傷害你,也不是要嘲弄你。你不知道吧,我是為你好,才打算和蓼科商量。我絕對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你的父親,而且也設法不讓別人告訴。
“今後怎麼處理這件事,我想蓼科會給我們出主意。是吧?蓼科。女仆中數阿峰最漂亮,也正因為這樣,才會出點問題。這個問題就交給我辦了。”
飯沼像一個被逼進死胡同的密探,隻是瞪著兩隻眼睛,一字一句聽著清顯的話,而自己死不開口。如果細摳清顯的這番話,恐怕有一些弦外之音令飯沼心神不定,但他沒有細加琢磨,隻是按照表麵的意思藏在心裏。
在飯沼眼裏,這位從來沒有這樣侃侃而談的、比自己年少的年輕人今天才有點像個主人的樣子。無疑,這是飯沼期待的成果,但沒想到以如此意外、如此無情的方式實現自己的期望。
飯沼這樣被清顯打得落花流水,他覺得蹊蹺,這與被自己內心的情欲打敗簡直沒什麼兩樣。剛才瞬間的猶豫之後,仿佛覺得自己一直引以為恥的快樂突然與光明正大的忠實和真誠結合在一起。這裏麵肯定存在著陷井和欺詐。但是,在無地自容的羞愧和屈辱的底層,的的確確敞開一扇金色的小門。
蓼科裝腔作勢、細聲細氣地隨聲附和。
“一切都照少爺吩咐的辦。少爺年齡雖輕,考慮問題卻非常成熟周全。”
這些與飯沼的想法完全格格不入的意見如今飯沼聽起來一點也不覺得刺耳。
“不過……”清顯說:“從今以後,飯沼不要為難我,一定要和蓼科齊心協力幫助我。我也會成全你的戀愛的。大家和睦相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