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 3)

“你這麼認為嗎?”

本多明白,如果自己說聰子長得醜,肯定會傷害清顯的自尊心,但是清顯的回答顯示出神經質的冷漠。顯然,清顯認為,不管他本人是否關心,這位與自己多少有關的女人必須是美麗的。

一行人好不容易來到水潭下麵,從橋上仰望第一段瀑布奔騰瀉下。住持尼是第一次觀賞鬆枝家的瀑布,就在母親衷心等待住持尼的讚美之辭時,清顯卻突然發現這一天無論如何也無法忘記的不祥之物。

“怎麼回事?瀑布口的水流怎麼那樣分成兩岔?”清顯說。

母親也覺得蹊蹺,便打開扇子,擋住從樹林間漏下來的陽光,抬頭想看個究竟。為了讓瀉落下來的水流呈現千姿百態的景觀,巧妙地安排山石的布局,但不可能在瀑布口設計出如此分岔的水流。瀑布口上的確有一塊突出的岩石,但不會把水流攪成這個樣子。

“是怎麼回事呀?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在那裏……”母親困惑地對住持尼說。

住持尼似乎已經看出什麼名堂,但沒有點破,笑而不言。於是,清顯認為他必須如實說出看見的東西,但又怕掃了大家的興,猶豫不決。而且他知道,其他人也都已經看出來了。

“那不是一條黑狗嗎?腦袋瓜耷拉下來。”

聰子直言道出,於是大家這才恍然大悟似地喧嚷起來。

清顯的自負心受到傷害。聰子以女人似乎沒有的勇氣一語道破那是不祥的狗的屍體,但是她天生的甜美清脆的聲音、明白事情分量而恰到好處的開朗、真誠的坦率態度,都顯示出無可挑剔的高雅。這種高雅猶如玻璃容器裏的水果那樣新鮮秀美,使得清顯為自己的猶豫不決感到羞恥,同時也對聰子具有教育者的力量感到畏懼。

母親立刻命令女仆,把玩忽職守的園藝師叫來,同時對自己的過失向住持尼深表歉意。然而,住持尼出於大慈大悲的佛心,提出一個奇怪的建議:

“既然我見到了,大概也是一種緣分吧。趕緊埋葬造塚,祈禱冥福吧。”

這條狗大概由於受傷或者生病來到水源處喝水,不慎溺水而死,屍體順水而下,堵在瀑布口的岩石上。本多佩服聰子的勇氣。在他的眼裏,瀑布口上麵飄浮著些許薄雲的晴朗的天空、飛濺起瀑布清冽的水花懸在半空的黢黑的死狗、那閃亮的濕漉漉的毛、那張著大嘴露出來的潔白的牙齒和黑紅色的口腔,仿佛都近在眼前。

本來是觀賞紅葉,卻變成埋葬死狗,這對所有人似乎都是一種愉快的變化,女仆們的舉止頓時活躍起來,以此掩飾著內心的焦躁。大家走過石橋,在模仿觀瀑茶室的結構建造的涼亭裏休息。這時,園藝師匆匆忙忙趕來,千道歉萬賠罪,然後冒著危險爬上陡峭的山岩,把濕漉漉的死狗抱下來,尋找一個合適的地方,挖坑埋掉。

“我去摘些花來,清顯能幫忙嗎?”聰子說。她謝絕女仆要求幫忙的表示。

“打算給狗獻什麼花呀?”

清顯勉強應付一句,大家都笑起來。這時,住持尼脫下和服短外褂,露出罩著短袈裟的紫色法衣。人們都覺得這位德高法深的住持尼的在場,就會逢凶化吉,她會把小小的不祥化人無垠的光明天空裏。

母親笑著說:“您要為它祈禱冥福,這條狗是多大的造化啊,來世一定投胎做人。”

聰子走上山去,清顯跟在她後麵。聰子眼尖,隻要一看見還沒有凋謝的龍膽花,就摘下來。清顯除了枯萎的野菊花外,沒有發現別的什麼花。

聰子自然大方地彎腰摘花的時候,她的淺藍色和服的下擺就顯示出她的與苗條的身體很不相稱的粗腰。清顯覺得自己透明而孤獨的腦子如同一股被攪動而湧起的水底的泥沙,他有點討厭這種濁流。

聰子采擷幾朵龍膽花,突然站起來,擋在心不在焉地望著別處跟隨而來的清顯的麵前。清顯平時一直不敢正視的聰子的秀目清眉、明眸皓齒如同幻影般朦朧浮現在他的眼前。

“清,如果突然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怎麼樣?”聰子壓低嗓門,說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