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3)

庭院裏蓋有幾間茶室,還有一間很大的台球室。

正房的後麵是祖父手植的一片扁柏林,經常能挖到山藥。林間小路一條通往後門,另一條爬上平緩的山丘。家裏人稱為“神宮”的神殿座落在寬闊的草坪上。神殿裏祭祀著祖父和兩個叔叔的亡靈。石階、石燈籠、石牌坊,完全按照正規的神殿結構建造,隻是在石階下麵本來應該擺放一對石獅的地方卻豎放著兩發日俄戰爭使用過的炮彈。塗上了白漆。

在神殿下麵地勢稍低的地方,還有一座供奉五穀神的稻荷神社,神社前麵是一排壯觀的藤蘿架。

祖父的忌日是五月底,每年這一天,全家人聚集在這裏,紫藤正是盛開時節。婦女們怕太陽曬,都躲在藤蘿架下。她們比平時更精心修飾打扮的白皙的臉上落著紫藤的花影,恍若優雅的死神的影子。

婦女們……

其實,這座豪宅裏居住著數不清的女人。

不言而喻,為首的是祖母。但祖母不住在正房,而是住在離正房稍遠的地方,由八個女仆伺候,過著悠閑的日子。無論陰晴雨雪,每天早晨,母親梳洗完畢,便由兩個仆人陪伴,去祖母那裏請安。這是家裏的規矩。

每次婆婆都要仔仔細細第端詳這個兒媳婦一番,然後眯起慈祥的眼睛,說道“你梳這個發型不好看,明天梳一個時髦的來看看,一定很合適你的喲。”

第二天,母親梳一個時髦的發型過去請安。祖母卻說道:“我看哪,都誌子屬於那種古典美人,時髦的發型不合適,明天還是梳發髻來吧。”

因此,在清顯的記憶裏,母親總是不斷地變換發型。

梳頭師及其徒弟也常住在家裏,除了給女主人梳發外,還要伺候四十多個女仆梳頭。這位梳頭師隻有一次對男子的發型表現出興趣,那是清顯在學習院中等科一年級讀書,為皇族牽裙裾而參加宮中的祝賀新年會即將出門的時候。

這位梳頭師說:“雖說學校規定一律剃光頭,可是今天進宮穿這一身大禮服,就不能是光頭呀。”

“留頭發要挨訓斥的。”

“不要緊,我給你做一個發型,反正你要戴帽子的吧。把帽子脫下來的時候,你會比其他年輕人更有男子氣。”

話雖這麼說,十三歲的清顯被他剃出一個錚亮的光頭。梳子在腦袋上刮得生疼,頭油滲進皮膚裏。盡管他怎麼自誇手藝高超,戴上假發後,一照鏡子,並不見得多麼光彩。

然而,在這次新年祝賀宴會上,清顯罕見地獲得美少年的稱譽。

明治天皇也曾禦駕親臨這座宅第一次。為了接待天皇,在庭院裏以大銀杏樹為中心拉上帷幕,舉行相撲表演,請陛下在洋房二樓的陽台上觀賞。那個時候,清顯也被也許進謁,天皇還摸了一下他的腦袋。說起來,這已經是四年前的事,這此進宮參加新年祝賀會,也許陛下還記得自己。清顯把這個想法也告訴梳頭師。

“對了,少爺的腦袋是天皇陛下親自撫愛過的呀。”梳頭師說著,在榻榻米上後退幾步,對著清顯還顯得稚氣的後腦勺畢恭畢敬地擊掌合十行起大禮。

牽裙裾的侍童的服裝是一色天鵝絨藍上衣,短褲及膝,胸前左右各綴兩對白色大絨球,左右兩邊袖口和褲子上也綴有同樣毛茸茸的絨球。腰間佩劍,腳下是白襪子、按扣黑漆皮鞋。襯衫的白色花邊寬領中間係一條白絹領帶。頭上是裝飾有一根大羽毛的拿破侖式帽子,用絲帶吊在背上。宮中每年挑選二十多名學習成績優異的華族子弟在新年的頭三天輪流進宮,四名為皇後牽裙裾,兩名為妃殿下牽裙裾。清顯為皇後和春日宮妃殿下各牽過一次裙裾。

清顯為皇後牽裙裾的時候,隨著皇後走過宮內侍從舍人焚燃麝香的走廊,安詳款步進入謁見廳。慶祝宴會開始之前,他一直侍立在接受眾人謁見的皇後身後。

皇後品德高尚,聰穎過人,但當時已近六十。相比之下,春日宮才三十出頭,不論是容貌、氣質,還是健美秀雅的體態風度,都正如絢麗盛開的鮮花。

如今清顯記憶猶新的並非凡事喜歡樸實的皇後的裙裾,而是妃殿下的四周鑲嵌無數珍珠的、黑色斑紋飛舞的白色大毛皮裙裾。皇後的裙裾上有四個手環,妃殿下的裙裾上有兩個手環。侍童們經過多次練習,持著手環隨後按照規定的步子行走,不會要什麼困難。

妃殿下頭發烏黑,澤潤光亮,盤結頭頂,但還有幾縷青絲垂下來,從豐滿白皙的脖頸一直落到身穿袒胸禮服而裸露的細嫩肩膀上。她姿勢端莊,步履穩健,所以在後麵牽著裙裾的清顯感覺不到她的身體的搖動。但是,在清顯的眼裏,寬敞的裙裾那秀媚的潔白,如同飄忽不定的雲彩掩映的山頂積雪,在自己眼前時隱時現。這是他生來第一次發現女人之美令人目眩的優雅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