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八(1 / 3)

小麥抽穗揚花的時候,楊財貿身上起了一片片的疙瘩子,渾身刺撓。他麥花過敏,看見麥花不行,聞見也不行,而一離開麥田就好了。他暫時不能在試驗田裏幹活和護坡了,劉曰慶讓他幫劉玉華整帳。

劉玉華是初中肄業生,按理當個大隊會計問題不大,但他上學的時候對數學特別反感,他說數學那個東西純是賣國賊的學問,中國的數學公式不用中國數碼而用外國字母,“還a加b括起來的平方等於a方加b方再加2ab呢,再加它娘個×呀!這不純粹折騰中國青少年嗎?那個×操的數學老師也不是個好胡琴兒,管方程式叫方窮式,管看電影叫看電湧,長得跟蒜臼子樣的還諷刺他大爺我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看著怪聰明實際一腦子漿糊呢,那怎麼能學得好?”而且他興趣也太廣泛,喜歡搞點意識形態方麵的工作,比方布置民兵之家青年之家啦,移風易俗勤儉辦喜事當當新式婚禮的主持人啦,死一個帝國主義頭子他格外高興啦等等,他的會計業務就一般化。楊財貿看了他的帳之後,說是:“你個老華子怎麼搞的?連個科目也不分,整個一鍋煮啊?”

劉玉華不好意思地說是:“我看著這玩意兒就頭疼,哪有心緒羅羅這個!”

楊財貿就將收入支出往來帳和分配明細賬分開,立了兩個科目,兩人一人一個地重新整。

整帳這件事很瑣細很麻煩,劉玉華還沒耐性,坐一會兒就出去轉一圈兒。兩人忙不過來,楊財貿跟他商量把張立萍調過來幫著整,說她初中畢業有基礎,經過培養可以當一個好幹部。劉玉華本來就對這些枯燥的數字沒什麼興趣,楊財貿一提,他跟劉曰慶一說,就把她給調來了。

張立萍還真行,一點就通,小字寫得也特別漂亮。如同老中醫開藥方有獨特的體一樣,會計們的字也是有專業性的,你比方他們喜歡將“糧食”寫成“□仐”,將“一兩”寫成“一刃”。數碼字也寫得很獨特,將2寫成2,將3寫成3什麼的,張立萍也都會。劉玉華就說:“幹脆你來當這個會計算了。”

張立萍笑笑說是:“一個會計頂半個書記,我哪裏幹得了啊!”

過去的舊賬整完了,就算麥收分配的新賬,算是預算。楊財貿問劉玉華:“去年麥季分配人均是多少?”

“連工分加人口人均分配六十斤。”

“今年小麥你估計比去年增產還是減產?”

“當然是增產了,今年的麥種不錯,管理也很得力,我看增長百分之十沒問題。”

“公糧和餘糧怎麼繳?”

“公糧是年初就下了指標的,餘糧要等公社來人估產之後再定!”

楊財貿就翻來覆去地說:“那咱們得好好商量商量!”

劉玉華起初沒明白:“把公糧跟餘糧扣出來,剩餘的就參加分配,有什麼好商量的?”

張立萍很有意味地看楊財貿一眼:“小麥長得不錯,大夥兒都眼巴巴地盼著,是得好好商量商量!”

楊財貿說:“嗯,還是小張懂得快!”

他二位這麼老強調商量商量,劉玉華就開竅了,說是:“這個事兒咱是決定不了啊,咱們再算也是紙上談兵,關鍵在劉曰慶,上邊兒一給他戴高帽兒吹捧他兩句,說他勞動模範領導有方增產有道,再一強調踴繳愛國糧的意義什麼的,他就土地老爺戴蒜臼子——架不住琉璃纂了,一暈乎就多賣它個萬兒八千的。”

楊財貿說:“所以要好好商量商量嘛!”

劉玉華說:“不過他也不是糊塗人,工作不是不可以做,他自己又不是沒挨餓,關鍵是來估產的那些人你怎麼應付!”

張立萍就給他舉了幾個她家鄉應付類似情況的例子,完了說是:“人家來了咱要是小家子氣,光拿話填和人,連頓酒也不舍得給人家喝,人家當然要公事公辦了。”

劉玉華說:“那我得趕快把曰慶叫來,咱們一塊兒商量商量,這可是大事兒,說不定估產組這一兩天就要來!”

楊財貿說:“這個事兒責任不小不假,我跟小張畢竟都是外地人,曰慶大叔來了之後還是你跟他說,我倆在旁邊兒給你敲邊鼓兒。”

張立萍就又很感激地看楊財貿一眼。想那劉玉華是何等樣人,他兩個不時地這麼對視一眼對視一眼的,豈有不被瞧科的?劉玉華心裏遂不悅,同時也就明白楊財貿先前說的百分比還有伸縮性的問題是怎麼回事兒了。他說:“操,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還歸李先念領導呢,拉雞巴倒吧,我說就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