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諾艾麗和凱瑟琳(3 / 3)

這時,凱瑟琳到了上層社會人士居多的薩洛尼卡區,正要走過一家美容院,突然一時衝動,轉身走了進去。接待室裏砌著白色的大理石,寬敞又高雅。

一個態度傲慢的女接待員失望地看看凱瑟琳,說:“嗯,有什麼事嗎?”

“我想約個時間,我要明天上午,”凱瑟琳說,“各種美容項目,我都要。新的發型——”這家美容院裏的高級發型設計師的名字突然閃入她的腦海:“我要阿列柯。”

那女人搖搖頭:“我可以給你約個時間,女士,不過你得讓別的人給你做。”

“你聽著,”凱瑟琳堅定地說,“你告訴阿列柯,要是他不給我做,我就跑遍全雅典對每一個人說我是他的老顧客。”

那女人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驚駭不已。“我——我盡力幫你忙。”她倉促地說,“明天上午十點鍾來吧。”

“謝謝。”凱瑟琳笑笑說,“我準時來。”她說完就走了出來。

她走了一段路,看見前麵有一家小酒店,玻璃窗上寫著:“皮裏斯夫人,鐵嘴算命。”

這人的名字,好像有點熟悉,她突然想起了那一天帕普斯伯爵跟她講的關於皮裏斯夫人的故事。講的是一個警察局長和一隻獅子的事,具體細節她忘了。凱瑟琳知道算命是無稽之談,騙錢而已。然而,在這一時刻,走進去試試的想法是不可抗拒的。

她需要消除尚存的一點疑慮,需要有人向她擔保:她有著美好的新的未來。她需要有人跟她說,生活將重新充滿歡樂,所以要很好地活著。她想著,隨手拉開了門,走了進去。

因為在外麵明亮的陽光下待久了,凱瑟琳花了好長時間才適應室內黑洞洞的色調。在室內的一角,她看出有一個賣酒櫃台,櫃台附近有一些桌椅。

一個神態倦怠的男服務員走到她跟前,用希臘語問她要喝什麼酒。

“謝謝,不想喝什麼。”凱瑟琳說,對自己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感到由衷地高興。她又重複一遍說:“不想喝什麼。我要找皮裏斯夫人,她在這裏嗎?”

服務員朝角落裏一張空桌子做了一個手勢,於是凱瑟琳走過去坐了下來。隔了幾分鍾,她發覺有人站在旁邊,就抬頭看看。

這個女人年紀老得出奇,非常瘦,穿著一身黑衣服,飽經風霜的臉上幹癟得變成許多三角形和四邊形。

“你要找我?”她用英語一詞一頓地講。

“是的,”凱瑟琳說,我想請你給我算算命。”

那個又瘦又老的女人坐了下來,舉起了一隻手,於是那個服務員走了過來,手裏托著一隻盤子,盤子裏放著一杯不加牛奶和糖的濃咖啡。他把咖啡放在凱瑟琳的麵前。

“不是給我的。”凱瑟琳說,“我沒……”

“喝吧。”皮裏斯夫人說。

凱瑟琳吃驚地看了看老太婆,就拿起了咖啡,喝了一口。味太濃,發苦了。她把杯子放了下來。

“再喝點。”老太婆說。

凱瑟琳正要表示反對,但轉念一想,誰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他們算命算不出來的部分靠讓顧客喝杯濃咖啡彌補過來,也許這樣。她喝了一大口咖啡。難喝得要惡心了。

“再喝一點。”皮裏斯夫人說。

凱瑟琳無可奈何,聳了聳肩膀,把剩下的咖啡喝光了。杯子底裏留下了一層又濃又稠的咖啡渣。

皮裏斯夫人點頭表示滿意,伸出手從凱瑟琳麵前把杯子拿了過來。她朝著杯子底看了很長很長時間,嘴裏一句話也沒有說。

凱瑟琳傻裏傻氣地坐在那裏,不知道老太婆搞的什麼鬼名堂。像我這麼一個聰明漂亮的女人,竟然坐在這個地方,稀裏糊塗地看一個希臘瘋老太婆盯著一隻空咖啡杯瞧?

“你是從一個遙遠的地方來的。”老太婆突然說。

“你說對了。”凱瑟琳隨隨便便地說。

皮裏斯夫人抬頭注視著凱瑟琳的眼睛。老太婆的目光顯得陰森森的。

“快回家去。”

凱瑟琳咽了一口氣,“我——我的家就在這裏。”

“回到你來的地方去。”

“你的意思是指——美國?”

“不管是什麼地方。快離開這個地方——愈快愈好!”

“為什麼?”凱瑟琳說,一陣恐懼的感覺油然而生,“出什麼問題了?”

老太婆搖搖頭。她的嗓音沙啞,似乎說起話來很吃力:“全在你的周圍。”

“什麼?”

“快走!”老太婆的聲音聽來使人有一種危急感,音調很高,尖銳得像一隻野獸在痛苦中的哀叫。

凱瑟琳聽著,毛發直豎。

“你在嚇唬我。”她呻吟著說,“請告訴我究竟出什麼問題了。”

老太婆直搖著頭,眼睛裏充滿了恐懼。

“趁還沒纏上你,快快離開這裏。”

凱瑟琳不由一陣驚慌,連呼吸也急促起來:“趁什麼還沒纏上我?”

老太婆的臉上因痛苦和恐怖而變得異樣了。“死亡。死亡馬上要降臨到你的頭上。”說完,她站起來,退入後麵那黑咕隆咚的房間去了。

凱瑟琳坐著,心怦怦地跳,一雙手瑟瑟發抖。她緊緊地把手握緊,不讓它們抽動。她留意到服務員的眼睛在偷偷看她。她正要想叫一杯酒喝,還沒有說出口就抑製住了自己。決不能讓一個瘋老婆子把美好的未來毀了。她仍然坐著,吸了好幾口氣,終於使自己平靜了下來。隔了好長時間她才站起身子,拾起錢包和手套,慢慢地走出了小酒店。

到了外麵,在耀眼的明亮的陽光下,凱瑟琳感覺好多了。她想,剛才真愚蠢,居然給一個老太婆嚇唬住了。像這樣一種迷信活動應該加以取締,而不應讓它們任意蹂躪人們的心靈。但是,這種迷信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從現在起——凱瑟琳自言自語說——你得好好生活,遠遠地離開死亡。

凱瑟琳走進自己的套間,向起居室掃視了一下,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室內的樣子。真是一塌糊塗:到處是一層厚厚的灰塵,衣服這裏一件,那裏一件,放得亂七八糟。這使得凱瑟琳難以置信,在她過去那一陣子喝酒喝得迷迷糊糊的狀態中竟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好吧,她準備要上的體育鍛煉的第一課就是把這房間收拾得幹幹淨淨。

她正要走到廚房去的時候,忽然聽見臥室內有抽屜關上的聲音。誰?她提心吊膽、躡手躡腳地朝臥室的門走去。

是拉裏在臥室內。有一隻合上的手提皮箱放在他的床上,他正在裝第二隻手提皮箱。

凱瑟琳在門口站了一會,看著他。

“如果那些東西是捐獻給紅十字會的,”她說,“那我已經給了。”

拉裏瞥了她一眼:“我要走了。”

“又為德米裏斯去出差?”

“不,”他一邊說,一邊不停地整理東西。“這些是我自己用的。我要搬出這裏了。”

“拉裏……”

“沒有什麼好商量的了。”她移步走進臥室,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感情。“不過,不過有——有好多問題還可商量的。我今天去看了醫生,他說我會好的。”她的話像激流一樣迸發出來,“我決心停止喝酒,我……”

“凱茜,一切都過去了。我要離婚。”

他的話像鞭子似的猛抽在她的心上。她站著,咬緊著下唇,把湧到喉嚨裏的辛酸的分泌液咽下,不讓它嘔出口來。“拉裏。”她說得很慢,以便不讓聲音發抖,“你那麼想我現在不責怪你。許多地方是我的過錯——也許是大部分——但是情況馬上會不一樣的。我要改——我真的要改。”她伸出了一隻手,懇求著,“我所要求的是再等一等,給我一個機會。”

拉裏轉過身子麵對著她,他的一雙藍眼睛中流露出來的是冷酷和鄙視:“我已經跟另外一個人相愛了。我要求你的隻是離婚。”

凱瑟琳站了很久,然後又走回到起居室,坐在長沙發上,漠然地瞧著一本希臘時裝雜誌,而他繼續收拾著東西。

她聽見拉裏的聲音說:“我雇的律師這幾天內會來找你的。”接著,傳來了砰地關門聲。

凱瑟琳坐著小心地一頁又一頁地翻閱著那本時裝雜誌。翻到最後一頁時,她把雜誌合起來,端端正正的放在桌子的一角,走進浴室,打開簡易藥品箱,取出一把刮胡子刀片,割斷了自己兩隻手腕上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