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遴湖亭遇美
詩曰:
水色連山色,花杜間柳枝。
固憐春滿目,容易病相如。
說這陳秋遴與水無聲,自從月下訂盟花前設誓之後,瞞著父親,隻說赴社會文,或三日或五日,必往一遭。情好意篤,恩愛日深。
不覺冬盡春初。一日秋遴在坤化前假稱要到姑蘇遊學,以廣識力。坤化隻道果然,豈有不依?秋遴不勝得意,同樵雲攜了行裝,一徑來至無聲處潛住,一連五六日足不出戶。這日因見天氣和暢,叫樵雲跟了,閑步湖堤。花明景媚,春色撩人。覺得獨自無聊,因雇了一隻小舟,渡過湖心亭遣興。上了岸,回頭一望,四麵山光,乎波水色,另有一景。觀玩一番,移步登樓,倚欄高望,甚覺爽心豁目。
正兩流盼之祭,忽聞人聲亂嚷道:“遊人站開,小姐上樓來了。”秋遴閃在側首看時,四五個管家在前,三四個青衣侍女擁著一位小姐上來。隻見生得娉婷竊窕,嫋娜輕盈,另具一種雅淡豐姿,十分可意。秋遴不便在樓久覷,隻得算計先下樓去,在亭外佇候。那小姐在樓遊覽久之,方才下樓出亭。秋遴故意迎入,恰好打個照麵,四目注視。那小姐秋波一轉,即便下船,卻被不做美的舟人早解纜開去。
秋遘當下魂消神蕩,倚著湖邊楊柳看得呆了,見船去遠,方想追問誰宅閨秀。奈身子酥了半邊,再也不能舉步。忙叫樵雲道:“你可上前去,悄悄打聽方才那下船的是誰家小姐,快來複我。”樵雲道:“他家小姐與相公無幹,問他做甚?”秋遴罵道:“這狗才總是倔強,還不快走。”樵雲笑喜喜的道:“相公果然要問她姓麼?都在小的袖中。”秋遴道:“這狗才又瘋病發了。那小姐的姓氏,怎麼在你袖中?”榷雲道:“實不敢欺。方才那小姐上樓的時節,跌下一把金扇,小的拾得在此。上有詩畫,豈無名姓?”秋遴道:“既那小姐失下詩扇,何不即將送還,卻藏在袖裏?”樵雲笑道:“相公真個是迂腐。方才叫小的去問她姓氏,如今現成在扇,又道小的不還。”秋遴道:“好蠢才。去還扇子,他自然感激,那時便好訪其姓氏了。”樵雲道:“既是這等,待小的拿去還了那小姐,省得蠢才。”秋遴道:“呆奴才,我是這等說,如今船已遠,哪裏還趕得上?快把扇來與我;一看便知了。”樵雲方向袖中摸出,遵與秋遴。秋遴接過,卻是一柄湘竹竹骨的重金雅扇,甚是精致。正欲展開看甚姓名,忽背後有人叫道:“秋遴,你說往蘇遊學,如何卻隻在此閑行?今母舅在此,快過來見丁。”秋遴回頭見是父親同著母舅馮吉星,忙將詩扇藏過,趨前拜見。
原來這馮吉墾乃是坤化的妻弟,原任刑部侍郎之職,新近致仕還家。祖籍插州居住,向固供職在京,與他姊姊、姊丈間闊故今一歸揚州,即來探望,以盡親親之誼,兼且欲於湖山之間,盤植兩月,已到坤化家有三日矣。秋遴假稱往蘇遊學,在無聲處住了五六日,故尚不知。這日坤化請吉星湖舫小酌,停舟於湖心亭,上岸遊覽,不期恰遇秋遴。坤化心甚猜疑,問其不往吳門之故。秋遴把話支吾,道:“是那日出門,遇著同袍,再三邀去會文,故於湖上耽擱了這幾日。”坤化半信半疑,遂一同下船。正是:
天台未訪神仙宅,湖上先教通葛藤。
說這陳秋遴,一腔心事,因下在父親舟中,隻得丟開,與吉星飲酒,直至日西,一同還家。見過母親,少不褥又要聚談些家常之務。直待夜深送母舅去書房內安置了,才得身子閑空。俏至自己房中,向袖內摸出那柄扇子,挑燈展玩。要看那美麗小姐果係誰名甚姓,好去尋訪。隻見一麵畫的是一枝紅梅,一麵乃是詠紅梅的律詩一首道:
南枝何事豔冰心,妝點韶華別樣春。
晏起越姬非fQ酒,晨妝楚女學塗唇。
香消白雪桃花片,月淡紅樓蝶粉輕。
記得溪頭曾見處,調羹另有最精神。
後寫著“春閨偶詠”四字,卻不見有姓名。因想道:“春閨偶詠,明是那小姐所作了。我日間見其美,已情不能釋。今閱此詩,真乃是香奩佳句,宛若其人,可謂才貌雙絕。我陳秋遴得與為偶,花朝月夕,好句同吟,即疏食布衣,此生之願足矣。可恨樵雲這拘才誤事。日間若趕上一問,探知蹤跡,豈不事有可圖?如今要這一柄沒姓沒名的扇子何用?豈非大海浮萍,鏡花水月?思之殊可痛恨。”秋遴想到此處不覺淒楚起來,道:“小姐,我看你臨上船時那一雙俊眼,情有所在,大有顧盼小生之意。這段相思,教我如何消遣?”因又將詩扇展開,道:“物留人去,愈覺感傷。”見“春閨偶詠”四宇之下,卻有一顆小小朱砂篆印,忙近燈細認。模糊之間,似“瑤枝”二字。因快活道:“此必是那小姐的芳名了。我明日拿了這扇。到各處去步步。倘老天憐憫我的至誠,或緣分在此,步出那小姐的蹤跡來,亦未可知。”自商自量的癡想了這一夜。
巴到天明起身,也不與父母說知,也不令樵雲跟隨,獨自一個拿了這柄詩扇,果然到城中各處去訪。自早至晚,並不見一些影兒,歎了口氣,隻得沒情沒緒歸家。燈下對著這扇,好像見了那小姐一般,說一回,讀一回,又歎一回,直弄得神疲體倦,還要閉了眼模擬—回,日日如此,不覺旬日之間,竟害起一場幹相思的病來。懂得坤化摸頭腦不著,忙請醫調治,月餘方得略略痊可。然秋遴此情終不能泯。這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