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1 / 3)

白雲留醉月聯詩

詩曰:

水曲山幽處,虹樓藏好喜。

坐花聯妙句,對月醉癡情。

說這無聲不過是一個妓女。若沒有些才氣,怎便聳動得那三個書呆,使他這般著魔,竟不避炎暑之威,共發山陰之興。原來這無聲姓水,住居西湖上藕花居地麵。年方二八,才逾蘇小,貌並王嬙,色藝為一時之冠。芳名直接古昔,這也是紅顏薄命的招牌。但她的心性卻具得十分古怪,身雖妓女,這倚門賣俏的醜態,卻一切洗盡,倒好像個寒素書生,每日隻是閉戶焚香,抄寫經卷布施。有興時或吟詩一二首,亦隻是些悲感之辭。芳年漸長,鴇母便要她接客。初時不從,後因逼得急了,強而後可,亦隻與客侑觴,從人代筆,立誌不肯失身。身邊帶有小小利刃,若再逼她伴客歇宿,便行自刎。鴇母見她性如烈火,怕真個做出來,連陪酒賣字的趁錢也沒有了,豈不可惜?沒奈何,隻得由她。自此之後,車馬盈門,不是文墨相央,便是把盞行樂,每日也有兩把銀子進益,盡夠鴇母用度。從此名傾遠近,都摹為女中學士,又畏是帶刀指揮,隻好於酒席筆墨之間清淡雅謔而已。

水無聲倒也合著自己的心事,就中詳察人才,要擇個可托終身者,了畢終身這事。豈期留心選覓,並無一個中得無聲之意,因喟然道:“以天下之大,終不然竟沒一個如我水無聲的男子不成?不然,何才美之難遇也?豈我水無聲命薄緣慳,終當白首紅樓,而淪沒於火坑耶?”

正爾感歎,忽見鴇母笑嘻嘻走入道:“今日吾兒的喜事到了。”無聲道:“有何喜事,母親這般快活?”鴇母道:“有三個與你一樣標致的小秀才,說是特來訪你。看他年紀俱少,人物俊雅,必是貴介於弟。快些出去接見,又不要任著自己性子傲慢。”水無聲見說,不覺動了心事,忙整鬟而出。抬頭見紫宸等三人果俱少年,手姿超俗,便覺私喜。紫宸等見無聲,冉冉若仙子臨凡,嫋嫋如嫦娥離月,果稱紅樓絕色,實堪金屋藏嬌。有詩雲:

淡妝素抹自精神,風動梨花別有奉。

嫋娜非關鞋底窄,輕盈怡稱綺羅裙。

何須虹粉顛如玉,任是青樓體若金。

休覆營時蘇小小,錢塘新重水無聲。

三人知即無聲,乃一齊上前相見就坐,各敘姓字。無聲輕啟朱唇道:“久欽各位俱當今國士,賤妾風塵薄命,得蒙枉顧,何幸如之!”儒珍道:“向慕水姐芳名,思一見而未得。今幸此位秋兄見挈,因能一晤,足慰生平。”紫宸向秋遴道:“小弟自鬆至杭,楚館秦樓,雖亦物色一二,然求如水姐之豐韻,絕無一些青樓脂粉氣者,竟不可得,真乃天仙化人。其才不問可知,固宜秋兄念念也。”

無聲見說,知都是陪秋遴而來的,因將秋遴看了一眼,道:“陳相公乃少年英俊,賤妾青樓薄楦,豈足置貴人胸臆?”秋遴道:“水卿蕙心蘭質,自是絕類離群,每謀過訪,常以俗冗不果,深恨緣慳,以至恒接夢寐。今幸一會,是亦天緣,對此芳姿,心神俱醉,不識水卿何以發付我也?”無聲笑而俯首。儒珍笑道:“秋兄也忒性急,才得相逢,便已心醉。再是少刻,豈不要醉死?”紫宸道:“不然,韶華滿眼,春色已濃,牡丹枝焉得不萌芽乎?小弟常以魯男子自許,至此亦覺心動,況陳秋遵耶?”說罷,一齊大笑。正是:

風流原有種,慧黠更多才。

兩意相投契,春光幸莫猜。

大家正在詼諧之際,隻見鴇母走來說道:“此處炎熱,我兒何不請各位相公到白雲留去坐?”水無聲便起身相邀。原來這白雲留,乃是無聲的書室,半為水閣,半作臥房。三人進到裏麵,推開白碧紗窗,一帶斑竹小欄恰臨西湖之水,閣前彌望盡是荷花,開得清香可愛。上懸小額,楷書“白雲留”三字,四壁圖畫縱橫,滿架琴書情趣,鋪設精雅,潔不容唾。

三人坐定,啜茗焚香。窗外遠山擁翠,閹前近水生涼,荷風時至,香沁心骨。各各披襟談笑,秋遴道:“久聞水卿技妙琵琶,值此良辰美景,願請一奏。不才雖欠知音,敢以洞蕭奉和,未識水卿,以為然否?”無聲笑道:“賤妾雖性喜琵琶,但愚若膠柱,僅堪擊缶。陳相公藝精簫史,技越王喬,恐青樓下技,不堪並奏。”儒珍道:”不遇知音不與彈,可以知音如秋兄,尚有待乎?水姐不必過謙,我等洗耳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