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波無語倚攔杆,不是濂溪誰解憐。
縱使月明甘露降,須無一漓到紅蓮。
秋遴見詩驚問道:“觀卿詩中之意,大有悲感,果蓮花未遇濂溪者耶?”無聲杏臉微紅,嬌羞半晌道:“妾雖不幸,墮落風塵,但誌甘淡泊,誓以不汙,故佩小刀自衛,潔此微軀,待褥其人。雖裙布釵荊,而終身之願足矣。”紫宸與秋遴見說,俱不勝嗟歎。儒珍道:“如今詩該紫兄捉筆了。”紫宸因亦揮成一首道:
荷花十裏映欄杆,朵朵應生才子憐。
欲特媚語邀明月,先吐枝頭五色蓮。
王儒珍接下去,也自吟成一首道:
花開玉井旁欄杆,葉底遊魚豈為憐。
湘蕈倦舒人意懶,一池明月半池蓮
紫震道:“儒兄之作雖佳,不免微有妒意。”儒珍笑道:“魯男子尚自心動,漢相如安得不風魔耶。”秋遴道:“也隻好在葉底風魔,怎及得小弟在花前心醉。”紫宸道:“今夕灑巳極歡,月色將午,弟等別去,莫誤秋兄良宵。”秋遴道:“夜深路遠,不如在此同榻。”儒珍笑道:“別榻可同,此榻恐未可也。兄請自便。”秋遴自知失言,因相顧大笑。紫宸、儒珍便起身作別,步月而歸不提。
且說秋遴送了紫宸、儒珍,與水無聲重整杯盤,細談衷曲,秋遴道:“觀卿天姿韶秀,舉止溫雅,可惜誤生門戶,以致埋沒芳窖。”無聲見說,淒然道:“賤妾此身,並非水氏親出。妾本籍係鬆花亭,父親文錦瀾,由武魁為台洲總鎮。有仇家莫姓,囑弁兵誣首家君克減軍糧。當道不察,信一卒之偽詞,竟要論贓究處,家君有冤難伸,懷著忿氣,夜持利刃,潛入仇家,殺其一門,不留遺類,因即亡命他方,不知去向。後來傳言在天台山中煉道,亦未知果否。時妾年方六歲,母死父離,他鄉流落,更無親人依傍,又被官賣贖罪,不幸誤入青樓,言之痛人。”秋遴道:“原來果是宦族名姝,竟一淪沒至此,良可悲歎。但適言待得其人,不知欲得何等之人,方中芳卿之選?豈以武林人文之盛,竟無一人如願者乎?”無聲道:“妾自陷此火坑,盞亦閱人多矣。風流才美相兼,固未有如君者。何幸今宵會此,不覺佩刃為君解耳。倘蒙不棄,煙花得備小星之列,今生誌願足矣。如其不允,有死相從。”言畢,淚汪然欲下。
秋遵見無聲之言出自真誠,心甚憐憫,因慰之道:“芳卿美意,某豈不知?芳卿固是多情女,寧陳某肯作負心郎耶?且畢今夕之歡娛,再謀異日之完聚可耳。”無聲道:“賤妾不汙之願,以圖從一而終。既蒙君子之仁,慨賜溫語,願於花前月下,更矢一言,則百年莫易矣。”秋遴大喜,二人拜月立誓,結成連理。誓畢而坐,秋遴在月光之下,將無聲芳姿細玩,容光飛舞,嬌媚逾常,不覺心旌播曳。時夜已深,即便相懇就寢,攜手入幃。正是:
化蝶能通夢,遊蜂浪作媒。
雕欄行其倚,繡褥臥相偎。
隻因這一會合,有分教:連理枝,被椿庭隔斷;忽相逢,隨湖水東流。不知後事如何,下回自然分解。
評雲;
前我言作者意中,不欲人汲汲於選色徵聲,固已。然作者之意,又謂才子而既已狎妓,必言其於騭歌悅耳、蜂舞快目之外,不複有所深染,是亦迂儒之見,裝頭而不知所以蓋腳者也。故寫秋遴,不必不與無聲定情白雲留。要難其寫俗腸,而曾不見一俗筆耳。向見談製藝者,拈一小題,欲於對麵反麵旁麵四:路挑剔,令題神不待指點,而勢自躍如。稗官亦爾,正麵但無多,全粕有烘雲托月之法,方見恢恢遊刃。若但寫正麵,縱用筆極雅,要仍無孵於俗。故能知紫震、儒珍之談諧打諢,不作詼諧打諢觀,是則可與論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