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在談笑,隻見樵雲走來道:“酒筵已備,請相公們後園坐。”紫宸起身道:“尚未奉謁儒兄,況兼乍會,怎好便叨盛意?”儒珍道:“今日秋兄知吾兄必來,故預設盛筵,特邀小弟奉陪。兄欲下顧弟舍,請俟話朝,亦謀一樽,恭候台旌,再領尊刺。何如?”紫宸笑道:“晉謁須虔,豈可因酒食而遲遲我行也?”秋遴道:“弟輩交遊,最喜脫灑。若然老學究的頭巾氣,小弟極怕。先是這一張古板麵皮,迂執身段,拘束得一腔豪爽之氣,都悶死在胸中,有甚好處?”紫宸道:“兄論極高,但於禮恐又不能十分脫灑。今既蒙兩兄雅愛,隻得以從命為恭敬矣。”即一齊來到後園軒中。舉目一派都是桃李,紅白參差,十分春色。須臾席備,紫宸道:“坐對春光,苦茗幽香,共敘衷曲,樂亦至矣。又蒙設醇陳饌,主人情誼過深,令弟何以克當?”秋遴道:“愧乏佳醞,又無異品,還望知己貰之。若雲情誼過深,益令抱慚矣。”談笑之間,酒已半酣,紫宸告止道:“過承雅愛,小弟已叨酩酊矣。”秋遴道:“秉燭夜遊,古人佳致。今日尚午,何遂官止?當是苜蓿之肴非所以娛嘉客,故未肯為弟一醉耶。”紫宸道:“重擾步兵之廚,特量非滄海,頓覺酒龍飛舞,實難再飲矣。”儒珍道:“主人之興方濃,吾兄當效淳於一石之醉,以體拳拳主意。如再言止者,請受金穀之罰。”紫宸無奈,隻得坐下。三人聯詠傳杯,直吃到月轉花梢,玉山頹倒,方才各各別歸家。正是:
月漫杯中白,花飛筆底紅。
三人同一醉,鼎足巧相逢。
自此之後,三個竟成傾蓋之交,甚是莫逆。詩酒盤桓,互相來往。
倏忽又是六月中旬,天氣十分炎熱。紫宸在衙甚覺困人,忽劍童從外入來說道:“卻才陳相公處差樵雲送一個柬貼在此,諒來又是請相公去遊山吃酒。小的已回他說明日早來,他今去了。”紫宸道:“這狗才孟浪極矣。知他請酒的,有別樣事情的?卻不領他進來見我,擅自回複了他去。”劍童笑道:“不是請相公飲酒,無過接相公去做詩,決無別樣事情。若相公不信,請拆開一看便知。”劍童倒有先見之明。紫宸忙接來拆看,隻見上寫著道:
湖上妓女無聲者,豐韻宜人,詞章驚座;且其門如市,其心若水,小弟聞之,不覺心醉。意欲邀兄同往一訪。謹於明晨候駕至舍,共作尋芳客也。
紫宸看畢,見是秋遴邀他訪妓,他也素慕無聲才美,久欲一會,正中下懷。到了次日,便帶了劍童,來至秋遴家中,隻見儒珍已先在。彼三人揖罷就坐,談論了一會,啜過茶茗,起身一同出門,向西湖藕花居進發。行不數裏,早已望見,正是:
柳陰深處小欄遮,麵麵湖光盡藕花。
借問早康何處覓,溪橋一曲是儂家。
隻因這一過訪,有分教:幹康生色,才子情癡。不知後事如何,下回自然分解。
評雲:
此回寫王、陳、蘇三才子相遇也。才子相遇,所藉以彼此結契者,惟詩與酒耳。然此已成凡為傳奇者之所以寫才子相遇燦熟舊套,但覺汙筆汙墨汙紙,並汙閱者之目。作者之意以為東山攜妓,亦屬才人韻事。非如窮措大年逾授室,未識阿堵中滋味,持數十青妓,向龍鍾娼嫗纏頭者比,於是奮筆以訪妓名篇。然而作者之用心,則又甚不欲學為才子者之汲汲焉惟選色微聲是務也。何言之?覆其於秋遴之柬雲“其門如市,其心若水”。夫其門如市者,比比皆然,而心之水若,則不少概見,是妓而未可作妓觀矣。其意若曰藉非心之水若,彼陳與王也蘇也,不之訪也。即謂之心中無妓,並紙王亦曾未有妓,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