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傳東亞建設這陣子涉及貪汙案件而受到檢調當局偵察,數日內連續逮捕公司主管級人物,此外連同知名的政治人物也將一並遭到逮捕。然而公司交給政治人物的賄賂並未真正送到對方手裏。一億圓钜款全遭到日高洋行侵吞並卷款潛逃。他留下遺書說明了來龍去脈,導致整個事件急轉直下。
虎之介的思緒似乎恍惚了一會兒,回過神時,電視畫麵正在播映一對新婚的二線藝人在新喀裏多尼亞舉行的結婚典禮。一名中年影劇記者以快得幾乎追不上的速度播報新聞。視線一轉,看到時鍾的刻度盤,時間已經過了八點。
肯定遲到了。就算來得及,也沒什麼心情上學。日高洋行不是一個及格的父親,但實在不敢相信他會做出跟瀆職、侵占之類這種可怕名詞有關的事情來。虎之介把剛穿上的學校夾克脫下並丟到地上,整個人倒向床鋪,盯著天花板數秒,腦裏再度進出火花。
“對了!那個大紙袋!”
虎之介一躍而起,也不管床鋪發出抗議的哀嚎,粗魯地跳到地上,從床底拉出堆滿過期雜誌的紙箱,他把父親交給他的大紙袋擺在裏頭。
“你有一個妹妹,好好照顧她吧。”
父親的話在腦海不斷回響,他終於明白這句意有所指的話所代表的含意了。那是自殺的預告,對兒子的遺言,自己就要死了所以把女兒托付給他照顧。為了傳達這個訊息,洋行在死前特地來見兒子一麵。
“真沒用,落魄到隻剩我一個人可以信任嗎?你不是優秀的公司主管嗎?難道找不到五個到十個值得信賴的部下嗎?”
虎之介覺得要是嘴上不持續念念有詞,隻怕孤獨會化為灰色牢籠將他囚禁起來。他以略嫌粗魯的動作打開紙袋,裏頭乍看是一般辦公用品。兩張磁片、一疊影印紙跟收據、轉帳單、
傳票、一卷錄音帶等等,當中夾帶了一個白色信封。撕開信封,裏頭有一張便條紙,打開便條紙,數行文字映入眼簾。
“我沒有侵占公款,我是被誣賴的。我不求你相信我,隻求你了解真相,紙袋裏的東西就是證據。”
收信人是虎之介,寄信人是洋行。內容還持續數行,表示一切全權交給虎之介處理,如果自己一死,就要立刻搬家,還要虎之介一定得去探望妹妹等等。
“這可真是棘手的文件啊。”
到底有多棘手?虎之介無法具體形容或加以評斷,但是這些物品對父親工作的公司以及與其關係匪淺的政治人物將會是—個致命傷,他至少還懂得這點道理。虎之介先做了個深呼
吸,接著宛如彈起的彈簧一般奔到窗邊,三步跑到目的地,開窗望向外頭,確認沒有異狀之後,以自問自答的形式急忙理出頭緒。
“看來現在還沒有遭到監視,不要久留比較好。”
“十分鍾之內離開這裏吧。”
“或許再也沒機會回來了。”
“又不是從小長大的家,有閑暇依依不舍還不如趕快收拾行李。”
“前天老爸交給我的全部帶走,還有總之錢一定要帶。”
“慢慢理清楚,拿走的不要留戀。”
“服裝輕便就好,尤其是鞋子。”
不切實際的感覺纏繞不去,虎之介一邊想辦法拋開,一邊忙著把一堆東西塞進背包。
這時有雙眼睛正望著虎之介所住的公寓二樓,隨意停在路麵的貨車裏,一名外籍少年不斷打量公寓,這段距離需要望遠鏡才看得清楚,少年卻隻用自己的一雙肉眼加以觀察。
少年年約十七歲左右,長得很高,體格一言以蔽之就是纖細修長。他有著一頭漂亮的金褐色頭發,瞳孔也是相同色澤。皮膚白皙,五官俊秀,夾克下穿著的是絹質襯衫。
少年的模樣看起來活脫脫像個童話世界的王子,不過僅止於他閉口不說話的時候。他在座位調整好坐姿,便以日語對著駕駛座上的男子說道。
“那個囝仔的第六感很準哦,一看到新聞就準備落跑了。”
是關西方言,正確說來應該是仿關西方言,與外表的落差過於懸殊。駕駛座的男子以命令式的口氣回應。
“既然如此,還不趕快去抓人!”
“不是隻叫我監視他嗎?不接到命令擅自行動,伯爵會生氣的。”
“居然敢直呼伯爵!要叫伯爵大人!”
金發少年對男子的怒吼左耳進右耳出,他遠遠看到虎之介慌慌張張從公寓外麵的樓梯跑下來。“動作真快!”少年低嚷,並微微側著頭。他目送虎之介的背影遠去,內心似乎有了答案。
“沒有錯,那個囝仔有海穆爾。”
“真的嗎?”
“真服了你,居然感覺不到那麼強烈的海穆爾。”
少年的態度原本就稱不上謙虛,刻意冷嘲熱諷的態度更讓駕駛座的男子增添一層怒氣,但他一雙充斥著與其說是怒氣不如說是殺氣的視線並未嚇倒少年。
“接著該怎做呢?”
自問自答的語氣顯得老神在在。
今天是星期六,剛過中午十二點的小學園裏擠滿了準備回家的小朋友。虎之介站在門邊,身上套著牛仔褲、白色高領毛衣、運動鞋,背上背了個輕便背包。他手上拿著前天父親給他的相片,等著妹妹放學。想到不禁覺得有點好笑,因為他現在所做的事就跟前天的父親一模一樣。相片背麵注明了妹妹就讀的小學名稱與學校地址。
“啊、就是她。”
相片拍得不錯,讓虎之介能夠一眼就認出自己的妹妹。
四年前的虎之介也是個小學生,但他已經忘記自己那時有多高了。小女孩蓄著短發,一身毛衣、夾克衫、牛仔褲的打扮,個性看來活潑開朗,身高好像還不及虎之介的肩頭。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瞧見虎之介,整個人便停下腳步。跟兩旁的同學講了幾句,揮手道別後,便筆直往虎之介的所在方向走來,視線也筆直盯著虎之介。
“你是風子嗎?”
虎之介好不容易才開口詢問,站在眼前的這個名叫風子的少女點了點頭。
“你是我哥哥,我知道。”
“這、這樣啊?”
與大吵大鬧的狀況相較起來的確好太多了。
“你怎麼知道的?”
“爸爸告訴我的,還讓我看過相片。”
“原來如此,呃,哥哥也看過你的相片唷。”
看來事情進展得很順利,但今天的虎之介無法因此鬆一口氣。雖說電視台的狗仔隊應該不至於追到這裏來,萬一大批媒體湧到風子家就糟了,他不希望妹妹受到連累。
想著想著,虎之介頓時覺得自己的舉動很無聊。現在的他等於受到一個不存在的幻影所威脅而莽撞行事,也許明天起又會回到昨天以前那樣,每天過著無趣安穩的日子。或許應該回到公寓等候正式通知,準備出席父親的葬禮才是聰明人的做法。劈頭跑到風子家,見到老爸的情婦要說些什麼呢?虎之介顯得遲疑不定,姑且還是試著提出問題。
“你知道老爸的事情了?”
“嗯。”
話題又中斷了。望著妹妹垂頭直盯地麵,虎之介心頭也跟著疼了起來。真是,怎麼會讓這麼小的孩子遭遇這麼大的變故。兩人並肩走著,邊聊了一些話。風子的母親一早便已接獲
洋行的訃聞,卻仍然一如往常送女兒上學,並囑咐道:“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保持鎮定。”聞言,虎之介一時不知作何回答。連身為高中生的虎之介都動搖不已,雖說是發自母愛的叮嚀,但這個要求對小學生來說未免太困難了吧。
“風子的家到了。”
風子指著一棟隨處可見、圍有柵欄的兩層樓住宅,門前已經聚集了十個人友右,路上停了數輛大型貨車,車身寫著電視台的名稱。虎之介直覺不妙,立刻牽起妹妹的手,轉過前方的路角,隻探出上半身觀察情形。
“那些人不離開就不能進屋去了。”
風子仰望兄長。
“人家不要,又沒有做壞事為什麼回不了家?”
這句話完完全全正確,說得虎之介無法立即作答。避免無謂的摩擦是一般常見的處事方法沒有錯,虎之介卻覺得被風子的這段話戳中了痛處。正在思考要如何回答的當頭,冷不防整個世界晃動起來,一股衝擊敲打著耳膜。虎之介明白是某處發生爆炸,立刻往聲音的方向望去,見到風於的家正受到火焰與濃煙重重包圍。
火舌從窗口噴出,深紅色、橘紅色、金黃色的火焰盤旋飛舞,被火焰的灼熱利牙咬碎的牆壁、天花板、家俱發出淒厲的哀嚎。電視台的記者們全嚇得僵住了表情,眾人驚叫不已。
“爆炸了!發生爆炸了!好大的火勢!”
風子想奔向自己的家。
“媽媽她!”
“不行,太危險了!”
虎之介拚命抓住飛奔而出的風子。
“哥哥去就行了,風子你留在這兒,在我說好以前不要亂跑。”
“可是……”
“你去了也幫不上忙,哥哥會去救你媽媽,聽話,乖乖待在這兒。”
見風子點頭,虎之介隨即獨自衝出去,當時他認為這是最好的方式。
然而僅僅經過十秒鍾,虎之介立刻明白這是最壞的選擇。當他撥開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不容易接近火焰與濃煙之際,突然一個聲音撞擊他的背部,是妹妹的尖叫聲。
“哥哥、救我!”
虎之介一轉過身卻撞上別人,眼前的視野劇烈搖晃,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在倒地的前一刻,他仍然看得一清二楚。幾個穿著看似工作服的人影扛起風子的身體,正準備塞進一輛貨車裏。從路麵翻了一圈站起身來,虎之介的視線與對方的行蹤全被紛紜雜遝的人群擋住,隻聽見左右不斷傳來吼聲:“你在這兒做什麼?讓開!”經過一陣你推我擠之後,虎之介終於掙脫混亂的漩渦,隻見到貨車彷佛在譏笑他的徒勞無功一般揚長而去的背影——然後消失不見。
虎之介跟自己妹妹才見麵不到幾分鍾,妹妹卻眼睜睜在他麵前遭到綁架。答應了父親的請托,最後竟把事情搞砸。虎之介無語佇立在迅速接近的消防車警鈴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