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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豆被抓了。
巴豆被抓是因為嫖娼,想不到58歲的老頭子還有這愛好,更想不到他狗日的早潛回這座城市。幸好左兄罩已經私下讓人威脅了巴豆,巴豆也是經過風浪的人,一口咬定手鐲是真的。康紅一時無法,因為那手鐲被張傑搞丟了,死無對證。
需要表揚張傑,從台灣事發到移交回大陸,無論警方怎麼審問甚至動粗,他隻有一句話——我就是真孫子。再問其他的打死也不說。他心理素質本來就好,去台灣這幾個月更是見識長進,更何況左兄罩承諾等風頭過後給他五十萬。這個數字對張傑是具體的,他相信左兄罩為了自保也不會騙他。
左兄罩鬆了一口氣,可我的危機才剛剛開始。
這一天,天空晴朗,陽光明媚,是初冬難得的好日子,不知為什麼,我每一個災難都伴隨著這麼優秀的天氣。
法院的人來了,宣布,如三日內我無力償莊家剩下的400萬,將強製執行抵押房子汽車以及公司。
工商的人來了,宣布因種種原因,將暫停燈火營業的資格。
銀行和稅務的人也來了,宣布從即日起封存燈火所有的賬號。
想不到劉熊貓也來了,宣布將收回這兩間房子了,有家寵物醫院看上它了。
這一天終於來了,這幾個月我強撐麵子,以為事情會有奇跡出現,但奇跡沒有來,工商稅務法院的人卻來了。其實已很久都沒接到過一筆正經生意,有三兩家,也是抵押礦泉水、方便麵之類的實物;公司賬上還有些錢,但坐吃山空折騰不了半年;外麵流言紛紛,弟兄們人心惶惶,幾次都來問到底我有沒有用假孫子騙莊家,還說早點知道實情,他們也好做打算。我知道他們隻是在等,在等待法院稅務部門,這是他們的理由,而他們等到了……
朱亞當說,可,可樂,有朋友找我去辦一家名,名流聯誼俱樂部,叫,普羅斯旺。
畢敬說,有家大學說我口才不錯,讓我去教講演課。
劉一本在記下最後一筆,2007年11月26日,星期一,燈火關門……後,也對我說,我考上了會計師。
我咳了一聲,振臂高呼,現在是燈火最困難的時候,兄弟們隻要頂過去就可以迎來光明,相信我……他們靜靜地看著我,看得我聲音漸低,直至消失。其實連我也不相信還會有光明,也許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莊亦歸的兒子或孫子了,那隻是一個傳說,把我折騰了一年後弄得身敗名裂的傳說。
我突然覺得很沒滋味,這一年來我簡直是在為莊亦歸的孫子在活著,他的孫子是我生活的一切,我卑賤得都成孫子了。當然,我連給莊亦歸當孫子的資格都沒有。
仰天長歎,稍息,立正,解散。
突然想起什麼,我又嘶啞地說了一句CAO,我在燈火的最後一句CAO。
眾人都不敢拿眼看我,紛紛收拾東西。突然看見杜丘在那兒沒動,我心中感動,拍著他的肩膀說,兄弟,日久見人心,還是你我是真的兄弟。
杜丘說,老大,我,我是想跟你借點錢用用。
我大怒,原來這貨並非忠心耿耿要跟著我,留下來還是為了錢。我又是踢紙箱,又是摔茶杯,把房間弄出很大聲音。我早知道這群龜兒子其實不講義氣的了,還賦過打油詩一首——遇到困難,緊急撤退;撤退不及,假裝午睡;午睡沒用,趕緊裝醉;裝醉不成,全體下跪……現在我還要給龜兒子們續上結尾——下跪之後,集體轉會;不僅轉會,還借路費;借我路費,讓我崩潰。
杜丘說,老大你別崩潰,我想去雲南幫人賭玉,掙了錢我們還可以開尋人公司,最近我想了很久隻有這個來錢快,說不定三個月過後我就能幫你把錢還清了,你曉得,我看玉還是有點靈感。
這是我認識杜丘以來他說的最長的一句完整話,我盯著他,而他由於緊張不斷用粗糙的手在臉上擦著,弄出嘩嘩的聲音。他的眼眶好像也有點濕潤,他說,要不然我給你打張借條,就一萬,好不好。
我內心酸楚,摸出一張卡,說打個球的借條,裏麵大概有一萬多是平時打麻將的基金,你拿去吧。然後和他擁抱,互相拍著對方的背以示鼓勵,突然間杜丘大哭起來,說老大你相信我,我一定三個月內賺錢回來,我倆一起開公司,尋人,尋狗,啥子都尋。
我也忍不住大哭起來,畢敬、朱亞當、劉一本也過來,五個男人抱頭痛哭,泣不成聲之間,互相訴說過去的事情。杜丘說,我撕劉一本的小本本不對;畢敬說,我總諷刺亞當,太不厚道;劉一本說,我不該記那麼多給大家添麻煩的東西,像個間諜;朱亞當說,我太摳門了,每次你們讓我買單,最後我卻讓你們單買……我們抱頭痛哭,十年間的仗義和背叛,竟把夜說得黑了。
第二天,我最後一次去了一趟燈火公司,最後一次開著奔馳,按平時上班的時間,像平時那樣叼著煙卷,夾著公文包,鑰匙叮叮當當開門。就在幾個月前,這兩間屋子還絡繹不絕,來了不少記者,又是閃光燈又是攝像,還有一些也想開尋人公司來取經的,屋子裏站不下都排到走廊外去了,差點擠碎了門玻璃,畢敬站在桌子上大叫,兄弟們別擠,一個一個來,我們的CEO會滿足大家的要求。
現在環顧四周,空空蕩蕩,一片狼藉,像剛遭過劫匪。那麵牆畢敬常常對著自言自語;那個窗台我曾經搶過劉熊貓的奔馳鑰匙;那個飲水機杜丘每天都會泡方便麵;地下還散亂著好些撲克牌,那是我們常常鬥地主用的,我耍過多少次老千……才幾個月,人去樓空,物是人非,沒有人會想得起這裏曾有一幫充滿理想的弟兄。這裏曾發生了很多熱血的故事,現在隻聽到空空的回聲,青青、杜丘、小培根、十佳傑青候選、奔馳……我曾經擁有的愛情、房子、汽車、事業、朋友,一幕幕就像看幻燈片還沒到結尾就突然停電,所有的美好,觸手之際,嘎然而止。
我終於放聲大哭,哭聲響徹整個樓道。
突然聽到康紅在背後說,想不到你還會哭。我回頭,笑了,說灰塵掉到眼睛裏。我知道這句話俗得像濫電視劇的台詞,但在她麵前,我必須笑。這條子心狠手辣,一定要把我趕盡殺絕,我不能敗給她。
一天後,我把房子賣了,房市正火賣了個好價錢,除去稅款中介費我實得83萬。奔馳也賣了,但二手車折得很厲害,加之我急需用錢,所以開了兩萬公裏卻隻賣了48萬。兩項加起來湊了127萬。
整個過程是在法院和瑪麗莎監督之下完成的,那筆錢迅速轉到莊家的賬上了,當時,我覺得自己另外一個腎又被摘走了,不知為何,沒有第一個腎摘走時那麼痛。可能是麻木了。
公司賬上還有30萬被劃走退賠,剩下的電腦桌椅抵押了一萬,我問那些礦泉水、衛生巾、方便麵、大米可不可以也抵押,瑪麗莎冷笑說莊家又不是收垃圾的。現在還欠莊家242萬。我確知,左兄罩那100萬肯定不會還了,包括給巴豆、同位素專家、左兄罩死黨等人的,都該我去頂缸了。
我算完這些數字後,對鏡子裏的那個形容猥瑣的人說,李可樂,你破產了。
慶幸的是,莊家還是給我留下那輛奔奔,另外,早前我悄悄開了另一個賬戶存了25萬,除保證修學校的費用,我還剩5萬,節約點勉強可以保證半年的開銷,我摸著那張卡,忽然很想弄清楚一個問題,到底要不要把剩下的20萬給學校。我一會兒覺得該給社會一個回報,一會兒覺得社會對我又不好,憑什麼給回報,那20萬已長到我肉裏去了,舍不得。
那可是20萬啊,心中猶豫於是拿出一個硬幣,字是修學校,花是不修,連拋三下都是字,忿忿之下決定這次拋得高一些,叮,那硬幣在地板上滾了滾……竟卡在了地板縫裏麵,驚詫,這到底算字還是算花,是老天讓我暫且考慮一下麼,或者老天覺得根本沒必要考慮,當下覺得自己如那枚硬幣一樣卡在中間,沒想得很清楚我就睡著了。
杜丘去雲南後,我就住他租的房子那裏,雖然是又破又舊的筒子樓,但水電氣電視齊全,樓下還有包子店,味道很好。
我是帶著襪子入住杜丘家的,一切物是人非,隻有襪子依舊。它對我境遇的巨變毫無所知,快樂無比。白天,我會帶它到府河邊上散步並訓練它去撿扔出的石頭;晚上,我看電視,它就把我的臭襪子叼來叼去。餓了,我會帶著它一起去樓下包子店,我吃兩屜,它吃一屜;困了,我倆會分別占據床和沙發,昏昏入睡。
我倆形影不離,忠誠無比,身上散發著同樣的襪子味和包子味,那是我們共同喜歡的味道和食品。我想好了,要是哪天事情徹底敗露,我也會帶著襪子一起潛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