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節(1 / 2)

這人問喬紅梅是否記得他。他看著她跟著一個高大的美國男人走進餐館,然後兩手鬆鬆地抱在胸前,一隻腳虛支出去,站成一個美好的消極姿態。他說喬紅梅就這樣和他臉對臉地站了半分鍾,等著領位小姐指定餐桌。在那半分鍾裏,他向她笑了一下。他的座位迎著門,他認為喬紅梅不該錯過他的笑。他那時手裏拿著打開的菜單,正打算點菜,聽見一個異國情調的女聲說:“還好,人不多。”

他一抬頭,看見了她,喬紅梅。下麵,就是他給她的那個讚賞的微笑。很少有人躲得過他的笑,男人、女人、熟人、生人,都躲不過他火力極強、命中率極高的笑,他這樣告訴她。

喬紅梅讀到此處,歇一口氣。網上來的這個人顯然把她昨晚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口氣稍稍有那麼點放肆,但她喜歡他的行文,是尼爾和艾米莉的融和。

他說喬紅梅跟在她丈夫身後往窗口的餐桌走,長頭發的清爽氣味他都聞到了。她走過每一桌,眼睛不失體麵地瞥一下桌麵上的菜肴,或者圍在桌邊的麵孔。就在這時,他見她轉過臉。她是朝他轉臉的,這人判斷道,因為每個被盯得太緊的人都會感應到一種危險。一點都不是玄說,尤其對她這樣一個感知豐富的女人。他說她看去二十八歲,最多三十歲,但他知道她其實不止了。好了,喬紅梅朝身後掃一眼,眼光在他臉上逗留了一下。至少他認為有那麼個逗留,這網上來的多情人。

他看她丈夫替她脫下外套,隨手拍了拍她的臉蛋。她那個輕微的躲閃並沒有逃過他的感覺。他說真好啊,證明她的肌膚還沒有麻木,還會拒絕毫無意味的觸摸。他問她是否自己設計服裝,柔軟而皺巴巴的麻質長褲和綴玻璃珠的涼鞋使喬紅梅驚人的性感,鞋使腳基本裸露,腳麵上閃著幾顆無色透明的珠子。

她“唰”地起一身雞皮疙瘩。先四周看一眼,再看寫字台下的腳。有這樣露骨嗎?腳也可以勾勾搭搭的?確實如此。細帶上的玻璃珠露珠一般、汗珠一般。她的丈夫從來沒有過問,珠子怎樣從窗簾上到了她腳上,發著性感暗示,讓能夠領會的人去領會。她並沒有這方麵的想法,卻讓他一語說穿。

還有上衣。他說她的上衣也非常妙,染色的線繩編織的,在不同光線不同動感中就是不同顏色。是你的手藝吧?他問喬紅梅,那麼不規則和異想天開。

下麵他談論起她丈夫來。他說他看上去很聰明,也很精神,是老了一點,沒錯,但總體來說蠻好,很配她。總體上,在一切人眼裏。除了他,他看的不是總體。

喬紅梅想,離間來了。

不過都不重要,對不對?他說下去。帶一點欺負人的獨裁腔調,也有一點詩意和多情。掩藏在薄情下的多情,女人誰受得了這個?他說重要的是,他看出喬紅梅對丈夫整個是封閉的——對不起,這兒他不得不提到“心靈”。他要她原諒,他用了”心靈”這種奶油兮兮的詞,要她千萬別把他當成一個奶油兮兮的愛耍文學腔的人。他看到的不止是她對她丈夫的封閉;大致上,她對整個觀賞環境心靈都關閉著。他解釋說,我並不想挑撥你們夫妻關係;我絕不是這意思。

他就是這意思。她心裏說。

她的丈夫是個愛說笑話的人,一看就知道,可他誤認為把妻子逗笑就沒事了。他看喬紅梅在丈夫抖出包袱時仰脖哈哈了幾聲,其實她一直在跑神。丈夫自己笑得麵紅耳赤,她呢,嗔怪地斜睨他一眼,表示被這個不傷大雅的黃笑話小小得罪了一回,像所有的中產階級知識分子妻子,像所有無救的美國良家婦女,從男人側重法幸免的肮髒中得到一點小小的娛樂,同時拿出管教他們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