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陽府的門口又貼出告示,要加賦了。
陸生停在那裏看了兩眼,滿臉落寞的搖著頭往家走,還沒進門,一個掛著清鼻涕的小孩聽到腳步聲就就越門跑出來,脆生生地叫了聲:“爹!”
“唉,淳兒乖,”陸生慈祥的笑著摸了摸孩子的頭頂,從身後掏出一串野葡萄藤,“看,爹給你帶啥來了?”
小孩一聲歡呼,搶過葡萄,另一隻手抓著陸生向院子裏喊:“娘,娘,爹回來啦!”
陸生進了屋,臉色陡變,又凝重下來,幾聲咳嗽呼應著滿屋子的藥味兒響得人心裏發慌,孩子鬆開陸生的手,抖起厚厚的棉布簾子,對斜倚在牆邊的女人說:“娘,爹又摘了葡萄,”接著一低頭,轉著挑了幾個紫粒兒的摘下來托到女人麵前,“這幾個你嚐嚐。”
兩個大人鼻子一酸,強忍著淚,故作笑臉:“淳兒乖,娘不吃,你去外麵玩吧。”
陸生也道:“爹回家,淳兒就能出去玩啦,記得早點回來。”
孩子點頭要出門,盯著自己手上的葡萄想了想,隻摘了十幾個籽兒,原樣把東西放在桌子上,“爹、娘,我去找二牛。”
簾門一落,陸生媳婦就“吭哧吭哧”地開始掉淚,一開嗓子,引動痰氣,哭聲裏夾著掏肺的咳嗽,陸生忙安慰:“天熱了點兒,你也不能下來,郎中的話你咋就不聽?”他把女人架住,攙到炕上,隻聽見“吱呀吱呀”的攪木頭聲兒,屋裏死氣沉沉,誰也不曉得說些啥。
“都怨我這病,把你和淳兒都拖累了。”女人緩了半天,血紅色的臉上寫著無奈何悲苦。
“說啥哩,沒你能有淳兒,沒淳兒……,”陸生道:“沒淳兒,也沒我啦!”
他長歎著向窗戶外麵望去,春花早謝,夏日將臨,與往年比,隻差兩聲蟬鳴了。但新來的官府老爺半年不到的功夫已經在祁陽縣刮了兩層油,連那些大戶都快架不住。
“蓮妹,等你再養養身子,咱就搬回老家,這祁陽府啊,連鳥不生蛋的地方都不如呢!”
女人點了點頭,卻又搖頭不語,臉上紅的愈發恐怖。
“對了,蓮妹,要喝水麼?”
“不,淳兒已喂過一碗!”見女人欲要垂淚,陸生岔開話隨便說著就扶她躺下,又陪在旁邊小半個時辰等聽見細微的鼾聲,正想起身,可全身的乏意如潮湧來,他打了個哈欠,就這麼半跪半趴地守著床,迷迷糊糊睡著了。
日落西山,陸淳站在街角上,路人大多曉得祁陽府又貼了繳賦的告示,都沒個好臉色,他半低著頭,日影稀薄狹長,孩子對自己說:“陸淳,你瞧,你是個大人了,可不能叫爹娘再操心費神。”
話落,陸淳就跑了出去,長街兩邊是稀稀拉拉的建築,有的買賣已經打烊,個別開著門,反而更顯得生意凋敝。
陸淳家裏不做生意,買賣東西也少,吃穿用度能省則省,全為了徐桂蓮的癆病。
陸淳出門是找徐二牛的,他倆本是遠房的表兄弟,徐二牛他爹是這附近少有的好郎中,就是脾氣好,性子順,家裏也攢不下幾個錢,兩個孩子家境相仿,便能玩到一起去。
隻沒跑了幾步,就在老槐樹下麵遇上了府台老爺的貼身管家張燦如,這個人獐頭鼠目,一雙三角總是提溜轉,不是打量俊俏姑娘,就是惦記誰家的家業,有句話叫為虎作倀,張燦如便是了。
“這人在樹底下幹嘛?”陸淳暗自一說,順著張燦如的目光瞥見迎門上掛著“徐記豆坊”的一間小店,寸念一起,便落下啦,他暗啐自己多管閑事,旋即便撂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