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心悅君兮(1 / 3)

蕭四郎早已將沈惜墨神不知覺不覺地帶出畫錦堂,一路翻騰躍足,到了處隱蔽的修竹茂林裏。

沈惜墨終於是腳尖著地,飄虛的身子搖搖晃晃,她按著額頭的傷口,不明白蕭四郎怎會幫她?三清手裏的花箋,他若不給,三清也不會拿到手,可關鍵時刻他趕來,坦誠說不認識自己。這當中有何緣由?

她正思慮間,陡然見一柄薄如蟬翼的軟劍自他黑袖中一閃而過,落在她脖頸上,動作之快令她根本來不及反應,眼睛已被那眩目的劍光刺花,隻覺脖子上陰寒的氣息冒了出來。

“惜墨在哪裏?”蕭四郎眼底的光芒比厲劍更鋒刃。

沈惜墨腿肚子有些不爭氣地打顫,他不像是開玩笑,那柄冷如冰的劍鋒正抵在她喉嚨上,自己隻要有所動作,便會一劍封喉。

“她在哪裏?”蕭四郎毫無耐性地又問了一遍,“你不說出她的下落,這裏便是你的亡魂塚。”

沈惜墨戰戰兢兢,剛出虎穴又入狼窩,她脖子微微後仰地道:“你拿劍抵著我喉嚨,我怎麼說?”

蕭四郎將劍隔開一寸,臉上帶著一絲陰霾地道:“少耍花樣,不然我定會將你碎屍萬段。”

沈惜墨欲哭無淚,看著他的眼睛比黑夜更為深沉,似要將她卷進無盡的黑洞裏,她渾身寒徹刺骨。她想要說惜墨死了,可是想到蕭四郎曾說過,惜墨若死了,他也會去陪她,元郎也曾說不能說這話打擊他。若是他真的想不開,一掌自盡,因為相生相克,他們都得死嗎?

不,她絕不能說,隻有先拿話騙他,騙過一時是一時吧!

“我與她結識在深潭裏,當時我跌落深潭,恰在那時,看見她毅然投進潭中,我將她拉著靠岸,她嘴裏一直喚著你的名字,等她清醒過來,我才得知她要與人私奔,可那個男子沒有來赴約,她等啊等,等了一日一夜……”

說到這裏時,見眼前的長劍微微晃動著,才發現蕭四郎那身黑衣迎風顫栗,絕冷的麵色變得淒寒。

“我們兩人皆無法動彈地困在深潭邊,她告訴我關於你們之間所有的故事,她至始至終都相信你沒有辜負她,你隻是因為有事耽擱了,可是她在久等你時,被個惡棍玷汙……”

蕭四郎握緊了手中的劍,麵色無邊陰暗,如一頭狂躁的獅子,眼睛裏猙獰出一絲血色來,他幾近絕望悲戚地道:“她是不是死了……”

“沒有!”沈惜墨一語否定,秋水凝碧的眼睛裏噙著點點淚光,聲音堅定道,“她隻是一時沒了存活的意念才會跳潭,她跟我說著你們的點點滴滴,她舍不得你,隻是無顏再麵對你。她說會好好活著,她還想聽你的琴音,還要畫你的丹青,還要給你做桂花糕,她讓我找到你,問你為何沒有赴約?她在等你去親口告訴她,你沒有負她!”

蕭四郎抬眼望著她,似在確定她話語的真偽,看著她眼角流淌著滴滴清淚,他所有的心神崩塌,見她慢慢向自己走來,伸手握著他的軟劍道:“蕭四郎,你已負了她一次,還要負第二次嗎?她在如花似玉的年紀裏轟轟烈烈地愛著你,她為了你拋棄父母,拋棄世俗,拋棄所有,心甘情願地跟著你去浪跡天涯,因為愛你,她從未後悔。你是琥珀公子,你是玉麵羅刹,你是她的四郎,她能拋棄所有的一切,而你卻不能,你身上的使命壓迫你,你們相愛而不能相守。她在毅然跳進深潭那刻,已為你死過一次,如果你不能改寫自己的命運,你沒有資格再去找她,你隻會再次傷害她!”

蕭四郎心頭一震,看著她右手盛著豔紅的鮮血,他眉峰微斂,眼眸一黯,迅速抽回軟劍,摟著她往月桂軒去。

落地時,看著滿地殘痕敗落的月桂花,似許久沒人打掃過。沈惜墨想問暮落在哪裏,陡然看到地上一大灘血漬,連空氣也變得血腥撲鼻,她心口猛烈一縮。

似心神所指引,她幾步往屋子裏跑去。

當看到蕭三郎和蕭五郎時,她大吃一驚,可轉眸看到躺在床上的蕭元郎,她睜著的眼睛跳縮著,一步步艱難地走過去,看著那張素白無色的麵頰,像個漂亮的雪人般,眉毛、睫毛、嘴唇無一不是雪色,再看他胸口前的那刺目的豔紅,像是毒罌粟般滋長進她的心房,胸腔好像被挖空了,灌進寒冽的風,全身爬滿了陣陣寒意。

她呆滯地站在那裏,一股窒息的感覺讓她無法平靜,指甲深深陷進血肉裏也不覺痛。

蕭三郎看她這副魂不附體的模樣,唇邊滑過一絲惆悵。可在見她右手掐的滿是血時,他急忙道:“他沒有死。”

“是嗎?”沈惜墨雙眸裏盈滿了水霧,隻望著床上的蕭元郎,啞然失聲道,“明明昨日還陪我出府,昨夜還活蹦亂跳的一個人,怎麼現在奄奄一息地倒在了床上,他是怎麼了?”

蕭三郎和蕭五郎皆不做聲。

蕭元郎聽到她的聲音,慢慢睜開眼來,澄淨的雙眸裏毫無焦距,隻是伸長了手,喚道:“墨墨……”

沈惜墨拿右手握住他冰冷的手心:“我在這裏。”

蕭元郎安心地笑了,感受到滴落在手背上的串串淚珠,他蹙緊了眉頭,神情變得自責又難受,薄薄的嘴唇顫了顫,卻發不出聲來。

沈惜墨將眼淚逼進眼眶裏,略有哽咽地道:“我不生氣,不生氣,你不要亂動,也不要動氣,等你好了,我再收拾你……”

一句親昵又嬌嗔的話,讓蕭元郎破顏一笑,微微點了點頭,又閉上了眼睛。

沈惜墨側臉問蕭五郎:“他怎麼樣?”

蕭五郎看著她虛白的臉色掛著淚,遲疑道:“血已止住,心脈受損,過會李大夫再來看看。”見她右手還在滴血,他又道,“我給你包紮傷口。”

“我不要緊。”沈惜墨的目光專注地凝望著蕭元郎,她隻不過是手被劍劃破了,就已有鑽心的痛,可這傻子心口處流那麼血,是該有多痛?既然都痛,她就陪著他好了。

可是左手手臂一緊,被雙勁道有力的手腕握住,整個人就被帶出門去:“拿藥來。”

蕭三郎對蕭五郎道了這句,把沈惜墨拽出了屋子。

沈惜墨甩開他的手,沒好氣道:“蕭三郎,你現在不要惹我。”

“脾氣還挺衝!”蕭三郎嗤笑,拿出一柄帶血的匕首來,把玩著道,“他心頭那一刀是我刺的,你再對我甩臉色,我再去刺一刀,保證一命嗚呼!”

沈惜墨柳眉倒豎,不敢相信地道:“是你刺傷他?”

蕭三郎挑挑眉,一副毫不在意的神色:“算他命大,還有一口氣……”

沈惜墨忿然,從他手中搶過匕首,隻恨不得讓他也嚐嚐剜心噬骨的痛楚,她舉刀險要刺在他胸口上時,匕首“叮”地一聲落地。

是蕭四郎及時出手,製止了沈惜墨的動作,他冷冰冰地道:“不是他傷的。”

沈惜墨震驚地抬眼,看著蕭三郎眼底深處掠過傷痛悲愴之色,但隻是一瞬,他依舊是那副猖獗滿不在意的神色,拉起她的右手坐在門簷欄杆前,從蕭五郎手裏接過膏藥,動作輕柔地替她上藥。

沈惜墨沒有力氣再掙紮,如果不是蕭四郎適才阻止,她可能真的會毫不留情地刺上去。

蕭三郎啊蕭三郎,不想再和你纏上關係,你卻偏要一而再再而三用這種法子來刺激我,你想折磨我,還是折磨你自己?

她眼底浮起暮靄般的氤氳,空蒙蒙的水汽凝在眼眶中,將落未落,被她竭力地忍住。轉頭不去看蕭三郎此時的臉色,隻望著遠處的幾株桂花。

有空靈縹緲的琴音傳來,平緩低柔的調子似清風入耳,清幽如山穀回音,潺潺如流水叮咚,竹林扶疏,泉石相映,猶如天籟般絕妙悠遠,仿佛天地萬物全都溶在那琴音裏,洗滌凡塵俗心。

沈惜墨望著桂樹下那樽玉佛般的蕭四郎,這曲《雲水禪心》乃是佛家梵音,講述的是一段佛門禁忌之戀。

傳說有個叫禪心的少女與位化緣的雲水真人相遇,雲水借宿在禪心家,住了一年有餘,與禪心切磋琴藝。久而久之被人說起閑話,雲水與禪心辭行,禪心折柳相贈,雲水奏曲辭別,二人千裏相隔。雲水靜心禪佛,而禪心鬱鬱而終,日日奏琴寄思,終是英年早逝,病危之際,奏了這前半曲,而後傳到雲水耳中,雲水奏了後半曲,才有這曲流傳甚廣的《雲水禪心》。

一個是佛門高僧,一個是妙音少女,縱使有緣,他們相隔著禮教法度,唯有一曲化盡塵緣。

待傷口被包紮好,沈惜墨凝神靜氣地聽了會禪音,轉目望著蕭三郎,卻見他麵色平靜無緒地站起,沒再看她一眼,徑自走下兩層台階,便向門外遠去,腳下虛浮遲緩,他亦走的平穩矯健,隻在經過蕭四郎時,微有停頓地冷哼一聲:“多管閑事!”

蕭四郎恍若未聽,信手續續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