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 3)

“你太沒禮貌了。”

周伍情緒異常激動,使這一刹那的他看起來與俊二年紀相差無幾。

周伍某些與人生有關的“重要思想”不為一般人所接受,而對此刻麵前這個年輕人而言,這處世的重要東西更嫌微不足道。

俊二再度“親切”地笑了。

“青春必定獲勝,年邁卻隻能嚐到失敗。這是我在美國親身體驗到的真理,但這個老頭兒似乎不願承認此一事實。我該如何讓他明白,而又不會感到任河敵意呢?”

但這位青年並沒有深思熟慮的習慣,因此脫口而出:

“我無意和伯父您爭執,我隻是說朝子小姐一定會跟著我。”

“即使明知不幸,是嗎?”

“不,是幸福。”

“我不願我的孩子受傷或遭到玷汙。”

“那麽我可以告訴您,在某種意義下,她現在已經陷身泥沼中。”

“你這話什麽意思?”

“她在父親過度關愛的泥濘中長大,我要把她從那裏救出來。”

“你這卑鄙下作的東西,你根本不知道什麽是純粹的感情!”

“您對她真的是純粹的感情嗎?我可以很客觀地告訴你,那是不純的,甚至可以說是不潔的。”

周伍滿臉通紅地站起來,俊二頓感驚訝。若說這青年具有率直的美德,那他這項美德可徹底地擊垮了一個人。是啊,他不得不擺出架勢,心想,兩人要是真動起拳頭,自己一定不會是輸家。

周伍先從妻子,繼而從女兒身上寄托他那小小的美夢,那玻璃雕工的夢,其中包含多少除自己之外無人可解的激情。他的夢是平和而有秩序的,他是那樣沈湎於自己的美夢中。

他的雙唇不住顫抖,因為激動而劇烈跳動的心髒似乎就要停止,而他那可憐的理智早已蕩然無存。

周伍掄起拳頭,這是他生平頭一遭做出這種舉動。

青年即刻起身,倒退數步。

“你給我滾!滾!”

周伍喊。

俊二嘴角帶著微笑,走出房間。

當那部凱迪拉克駛離前門時,周伍的眼前一黑,仆倒在地毯上。

斑鳩一接到依子語氣冷靜的電話,她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

“我先生終於垮了。朝子在你家吧?請立刻帶她回來。”

掛斷電話的斑鳩了臉色轉青,霍地起身。他催促朝子走出家門後,自己也拄著拐杖,拚命向前移動,那種迅速的下坡步伐,一點也不像個肢體殘障的人。

“怎麽了?到底出了什麽事?”

朝子頻頻問道。但斑鳩二句也沒回答。

兩人搭上計程車,不到十分鍾便抵達木宮家。周伍躺在長沙發上,醫生正為他注身針劑。

朝子見狀幾乎暈倒,斑鳩一趕緊扶住她。目睹眼前這般情景,依子冷靜地喊著朝子:

“朝子,你不可以讓那個男人這樣抱著你。我果然沒料錯,你是去找他。我並不是因為嫉妒才這麽說……”母親輕撫女兒的胸口說:“這個男人不適合你,他隻適合我。告訴你也無妨,自從輕井澤以來,他就成為我的情人了。”

朝子本能地移開身子望著斑鳩一。但他並不看她,拋開手中拐杖後,一跛一跛地走近依子,抓起她的胳臂。

“夫人,慢慢說,你太激動了。”

“我們曾經多次深談過。朝子,你不認為我們非常相配嗎?你看看我的人傷吧!”

站在夕陽下窗邊的依子,指著自己臉上那一大塊葡萄色的疤痕。

醫生驚訝地站起身來。

“各位,請不要太驚慌,木宮先生已經脫離險境了。他隻是過分激動導致心髒衰弱。”

“那當然,”依子的語氣極為冷漠。“這個人怎麽會死?太離譜了,他隻是裝死讓我們安心罷了。哈哈!真滑稽。”

依子發出一記似泣如笑的勝利呐喊,隨即偕同斑鳩一一起走出房間。

朝子俯視父親那對半睜的眼睛。那一直追隨著朝子的目光如同兩潭清水。她轉頭問醫生:

“已經沒問題了嗎?”

“沒問題了。”

醫生回答。

“請到那邊休息。”

朝子鎮定地說,然後示一意女傭把醫生請到別的房間。

暖熱的夕陽灑進窗內,庭木的綠意在陽光的照射下,盈盈擴散。朝子拉合鑲有蕾絲的窗簾,走到父親身旁,在地毯上跪下身子。

“請原諒我,”周伍望著別處,以沙瘂低沈的聲音說:“我拆散了你和俊二的感情。我就是因為那件事才激動得昏倒了。請原諒我……讓你變成孤伶伶的一個人。”

朝子正遭受到另一樁感情的打擊,根本無暇深思父親的這項誤解。然而,雖然父這樁醜陋的結局。

“原諒我。我知道你深愛著俊二,但我不能眼看著俊二帶給你不幸;所以我要他離開你。”

朝子忽然覺得自己和父親的命運其實是殊途同歸。她決定不讓自己被那醜陋的打擊擊潰,她將以一個複活的、全新的朝子重新生活。人類的悲劇、愛欲等不再能侵蝕她,從今之後,她將化身成堅固、明亮的大理石。

“爸爸,看著我,”朝子說:“我一點也不驚訝,我……”

周伍仰著著女兒。

朝子臉頰泛著紅暈,雙眸也閃耀著美麗的光輝。從窗口滲入的晚風拂亂了她的秀發。此刻在周伍眼中,女兒簡直就是一位女神。

在一片祥和中,周伍原不聽使喚的舌頭突然靈活了,也有勇氣正視女兒了:

“終於隻剩我們兩個人。”

周伍喃著。但同樣的話讓朝子來生複,卻蘊藏更深刻的餘韻,周伍的內心頓時充滿神秘的幸福感。“是的,終於隻剩我們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