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李景淮的雙臂,溫厚低沉的聲音送入他耳中:“四哥,我沒事。”
視線落在不發一語的李鳳玄身上,最終先沉不住氣、被逼入死角的方敬安先出手了,拾起地上被他擊落的長箭,李聿宸心思複雜。
“稟皇上,皇城西南方突然出現大批兵將,欲攻入皇城,撫遠將軍已帶人在城外與他們動了手。”正在李聿宸思索間,收到緊急軍情的禁軍統領慌忙來報,寒冬季節,額上布滿汗水。
李聿宸一怔,“方敬安想攻下皇宮?”皇城內隻有少量禁軍留守,城外有部分守軍,以方敬安所掌握的兵力,隻需分散一半兵力,便足以對付城外守軍與城內禁軍。
先行堵住他的退路,讓他退無可退,再行前後夾攻之勢,將他拿下嗎?
如同為了印證他的想法,從祭壇四周突然湧出大批兵將,將太廟環環圍住,再遲鈍的大臣也知乃是有人造反,而現在他們便被一網成擒。
一人長衣佩劍,緩緩從叛軍中走出,正是方敬安,略蒼白的發在空中飛舞,一身肅殺之氣。
“方敬安,你終究還是反了。”看到來人,李聿宸揮開擋在身前的禁軍,此時單以祭壇上所有的禁軍兵力根本不足以和方敬安的兵力對抗,再擋無用。
方敬安半生戎馬,功高震主,先皇拿他莫可奈何,隻因邊疆守備全靠他一人支撐,直至先皇晚年昏庸,若非太子手腕過人,生生壓製住他,讓他無謀反之機,隻怕早在那時方敬安便反了。
可惜世事弄人,太子與三皇子戰死沙場,又跳出四皇子與七皇子爭位,且兵權旁分,六皇子掌握天朝三十萬大軍,接著新皇登基,看似無所作為,卻造成朝中三黨勢力均分、製衡的局麵。
他送玉雁進宮,本意等玉雁懷上龍種,得封後位,再尋機殺了李聿宸,除掉懷王、律王。屆時天朝隻餘玉雁所生的一位皇子,必然得繼大統,他作為國丈從旁輔國,大權在握,還有誰能奈何得了他。
而這一切都壞在律王手中,如果不是他指使淑貴妃行刺玉雁,導致玉雁昏迷不醒,壞了他的計劃,還突然出手削弱他的勢力,他也不會選在此時謀反。
不過,現下這種情況也可,謀反是注定會發生的事,隻在於時間的早晚罷了。現在要先拿下李聿宸,逼他寫下讓位詔書,再殺了懷王、律王,一樣可以成事。
“這皇朝天下有一半江山是我打下的,先皇有什麼貢獻?平庸無能,若非晚年有太子主政,這江山早已是我的,哪裏輪得到你們幾個黃口小兒?”
“先皇無愧於你。”權力、地位、榮華富貴,應有盡有,這便是人心的貪婪。
“我卻不甘心臣服。”萬人之上,坐擁江山,那才是他想要得到的,“隻要你寫下讓位昭書,我可以容你當第二個李後主。”
李聿宸緩慢地搖了搖頭,“這天朝不是朕的,朕也不會將它交給任何人。”
“嗯?”方敬安皺眉。
“方老頭,你奪位後要如何處置本王呢?”在方敬安因李聿宸的話而疑惑之際,另一道男聲悠然地問。
律王李鳳玄邁出一步,與李聿宸並肩站在祭壇之上,看著帶兵圍住整個太廟的方敬安,臉上不見驚慌,反倒掛著抹笑意。
傲然地負手立於李聿宸身旁,北風帶起他藏青色的衣袍下擺,懷王李景淮站在後麵看著這個最小的弟弟,曾經他還隻是追在幾位兄長背後、一臉天真的孩童,幾兄弟一同讀書、玩鬧,轉眼他們長大成人,再也回不到過去。
方敬安冷然一笑,“律王,老夫還沒感謝你推了我一把,讓我不得不改變計劃,加快腳步。”
“免客氣,本王還要再送你一件大禮,不知你可會喜歡……”話落,隻見原本圍住太廟的方敬安的兵馬在轉瞬間被從身後出現的人擒獲,變故僅在一眨眼之間。
“你……”方敬安悚然大驚,未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被圍在一處的文武百官見有人將叛黨擒下,不禁都鬆了一口氣,感歎還好律王有所準備。
沒有人看到,站在祭壇上的皇上與懷王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
呼出的熱氣在空中形成一團白霧,律王李鳳玄輕輕地微笑,“方老頭,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本王為何突然逼你出手嗎?”
方敬安聞言一怔,懷王與律王同時出手,向禦史台遞密函,使他損失慘重,來勢猛烈,讓他不禁以為懷王、律王多年來搞朋黨之爭隻不過是為了牽製他,在朝中有皇上收服人心,而在玉雁被刺後,時機成熟,便一起打擊他,想將他一舉成擒。
他未想到,這一切僅是律王一人所為!難道……律王他……方敬安驚愕地看著李鳳玄,後者臉上的微笑略略擴大,證實了他心中的想法。
沒想到,他為政多年,居然會被一個黃毛小子利用?!
他怎麼甘心?怎麼甘心?方敬安心中激怒,搶過一旁禁軍手中的長劍,縱身向李鳳玄疾襲而去。李鳳玄身形不動,接過吳桐遞來的長弓,輕輕抽走李聿宸方才拾起的那支射向他的箭。
搭箭上弦,在方敬安越發接近祭壇時,右手輕輕一鬆,長箭疾射而出。
方敬安來勢正猛,加之雪地銀芒反射,逼得他睜不開眼,耳邊但聞呼呼北風吹過,低首看到那隻插在胸前的長箭,箭尾處尤在震顫。
未及感覺到刺骨的疼,身體便向後倒去,眼中猶帶著不可置信。
那支箭,乃是先皇在世時賜予戰功彪柄的方敬安的,代表了方敬安曾有過的輝煌人生,而這一刻也成了結束他生命利器。
李聿宸闔起雙眼,臉上沒有任何喜悅之色。
閉著雙眸,李聿宸聲音帶著幾不可察的輕顫,平淡地開口問道:“老七,為什麼?”
吳桐腰間長劍不知何時架在了李聿宸的頸項上,冰冷的劍身,透著徹骨的寒意,直達心底。
“五哥,你知道的。”斂去麵對方敬安時臉上的笑意,此時李鳳玄也感到一陣心酸,感傷地別過頭。
“老七……”懷王出聲,不想兄弟最後要血濺當場。
“四哥,我不會放棄的。”他們都想改變這天朝,但他們的選擇不同,四哥、六哥選擇忠心輔佐五哥,而他的選擇是要用自己的一雙手去改變未來。
“老七,你不會成功的。”懷王既痛心,又心煩意亂地道。
“四哥,你的兵馬已經都被我的人馬攔在了半路,他們不會趕過來了。”像是明了懷王話中的含義,李鳳玄道。他早已先一步在各處命人攔住了四哥的兵馬,四哥以為將兵力分散,可加速行軍,同時減少大軍同時被攔,無兵來援的局麵,可惜他早就看穿四哥的想法,清晨出宮時,他的人馬就已經奉命去攔住四哥的兵馬了,所以……不會有任何兵力趕來太廟救駕。
懷王錯愕地看著他,旋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不禁氣白了一張臉,無話可說。
李聿宸臉上不見任何驚慌之色,平靜得讓人猜不透他此時的想法。
文武百官看著祭壇上剛剛解決了叛臣謀反,正上演著兄弟鬩牆戲碼的律王,有些大臣聽到律王的話,不禁猜測皇上大勢已去,律王有備而來,今日定要在此奪位弑君,心裏掙紮著要不要提早選邊靠,以保已命。
可惜李鳳玄冷漠的視線落在他們身上,在每個大臣臉上掃了一眼,隨後溢出冷冽的笑容。
揚手,招來左將軍,指著祭壇下某些他早就看不順眼的朝臣道:“把他們都拖下去斬了,天朝不需要這些隻會捉權攏勢,為禍百姓的害蟲。”
“是。”聽令行事的左將軍立即命人將那些律王指出的人拖下去,而無端被飛來橫禍砸到的大臣,則驚恐地大喊,猛烈掙紮。
“這就是你的做法?”李聿宸鎮定地看著他問。
“五哥,你姑息他們太久了。”天朝的百年基業,便是被這群人一點點地啃噬幹淨的,“你的手法太溫和,待除盡他們時,天朝隻怕隻剩下一個空殼了。”
“老七,暴政造亂世,而我不會讓他們毀了天朝。”對於李鳳玄的話,李聿宸隻有簡單的一句話。
“那樣的腳步太慢了,五哥,我不想等到幾十年後,才能看到天朝出現一片太平盛世。”那太久太久了。
李聿宸無話可說,此時再多的話都改變不了李鳳玄的想法,他有著他的固執。
“五哥,不要恨我……我不能留下你讓六哥抱有希望,興兵京兆。”大哥,對不起,我的手終是染上了兄弟的血。
“老七……”李景淮沉痛地大喊,雙眸暴睜,卻被人製住而動彈不得,風炎也不知跑到哪裏去。
李景淮眼睜睜地看著李鳳玄手中的利劍向李聿宸揮下,寒芒三尺,刺目裂痛。
變故發生在頃刻間,李鳳玄看著那刺入胸口的長劍,嘴角緩慢地流出鮮紅的液體,手中長劍落地,忍不住向前踉蹌了一步,抓住那持劍人的手臂。
站在一旁的吳桐悚然大驚,動如疾風般襲向傷了李鳳玄的人,未想那人動作快一步先發製人,出手如電,先行閃過吳桐的攻擊,沒握劍的手對著吳桐一抓一擒再一用力,生生折斷吳桐握劍的右手,腳下再使力踢向吳桐膝窩,“哢”的一聲,腿骨亦斷,製住了他的行動。
一切動作迅捷如豹,祭壇上看到他出手的兵將內心驚顫,冷汗順頰而下。
“吳桐,不用反抗了。”李鳳玄對吳桐微微一笑,雲淡風輕地道,如一瞬間拋棄了什麼東西。
“六哥……你真的回來了。”看著眼前的人,李鳳玄笑得更加溫和,他已有幾年沒有見過六哥了,沒想到再相見,竟會是這般不堪的情形。
“老六!”意外於突然出現在太廟祭壇上的人,李景淮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那張似女子秀麗卻麵罩寒霜的臉不正是應該在漠北的李清詢。
轉頭對上自始至終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如同戴了一張麵具的李聿宸,他竟通知了老六回朝。
無視身旁的一切,李清詢沉靜如水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