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宮鬥起
殿中的火爐內火光跳動,映著室外漸黑的天色,越發顯出室內的昏暗。
倚在湘妃椅內,無聲地看著窗外天色變化,方玉雁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在無人的殿內伸了伸懶腰。
永安宮外的禁軍已在剛才全數撤走,這說明皇上與百官已經回朝,再過一個時辰便是為慶賀她懷上龍種而舉行的朝宴。
輕撫了撫尚還平坦的腹部,畢竟是自己的骨血,方玉雁臉上有著初有人母應有的喜悅,隻不過……今日不知為何總是略感煩躁,也許是因著外麵那自午後便開始聚集的厚雲吧!
要下雪了吧!
突然想單獨一人出去走走,方玉雁拿過屏風上的銀白大氅,推門而出,守門的小太監見狀正想跟上,方玉雁輕揮了揮手,緩步隻身一人踏出永安宮的宮門。
見主子獨自外出,小太監終是不大放心,趕忙跑去偏殿找正在準備一會兒朝宴上娘娘要穿的衣裳的碧兒。
碧兒聽了心中一驚,無來由地一陣慌亂,鎮定下來,追出宮門哪裏還有主子的身影。
思索片刻,碧兒咬了咬下唇,“你快去通知皇上。”雖說主子隻身出去散步是沒什麼,但見過今日永安宮的陣仗,碧兒也知必是將大有事發生。
“是。”那小太監轉身快步向禦書房的方向跑去,此時天色已然全黑了下來。
未走出多遠,方玉雁便停住了腳步,對自己搖了搖頭,枉她自認聰明,居然在這種時候讓自己落單,實在是平白給他人製造機會。
從宣告她懷孕這幾日來,方玉雁便察覺到宮中的氣氛一下變得緊張起來,她腹中的孩子不僅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同時也牽連著未來朝局的變化。
她是方家一脈,腹中胎兒若是男,明年此時她必然得登後位,權傾後宮,而方氏一族的勢力也會蓋過懷王、律王;而且皇上有了子嗣,輔佐大臣便再也無理由攬權在手,所以這個孩子雖對方氏一族有利,卻也有弊。
而懷王、律王兩黨一不願她爹的勢力坐大,二也不會喜歡看到皇上將大權收歸掌中,所以必然要除去她……或是她腹中的胎兒。
若是今天兩位妃子同時懷有身孕,還不至於如此危險,但皇上有心布局,又怎會讓兩位妃子同時受孕呢?這也便是今日皇上去太廟祭祀,卻派禁軍將永安宮守了個水泄不通的緣由,她絕不可出事,因為她是這盤棋非常關鍵的一枚棋子。
苦澀一笑,時至今日,她為報複她爹而甘願入宮,卻不想會對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動了真情,現在還心甘情願地懷上他的孩子,成為他誘敵的一枚棋子,而在她做了這許多事後,他是否對她有一點點的真心呢?
是否有一絲絲的喜歡她?或是真心期待她腹中的孩子降生,而不僅僅是為了局勢變化才去太廟祭天呢?
再度苦笑了下,古人常說情關難過,自古更有無數癡情女子,原來……感情真的可以讓人脆弱,讓人變得患得患失。
今夜無星無月,空氣濕冷,夾帶著陣陣冷風,方玉雁站在雕玉長廊下,凝眼注視著草木凋零的禦花園,不遠處可以看到有小太監將一盞盞宮燈掛至屋簷下。
該回去了,不然一會兒隻怕要有人擔心地尋來了。
心裏想著,方玉雁轉身正欲回永安宮,卻霎時愣在那裏。
淩淑妃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那種眼神冰冷得令人全身顫抖,方玉雁直覺淩淑妃來者不善,腳步不著痕跡地向後退了一步。
淩淑妃此時看來格外的冷靜,細細描繪過的宮妝,更添她的美豔氣質,一身深紅宮裝,外披一件同色的大氅,豔麗非常,看在方玉雁眼中卻不禁皺了皺眉。
“臣妾見過淑妃姐姐。”略施一禮,腳步再度向後退了一步。
“你在看什麼?”淩淑妃略冷著聲調問,眼神死死地盯著方玉雁,那種眼神讓人非常不舒服,仿若她看著的是一具屍體,而非一個活人,她的眼中沒有任何溫度,冷冽如冰。
“臣妾隻是看看這天是不是要下雪了。”方玉雁再度皺了皺眉頭,今夜的淩淑妃非常的不對勁,“淑妃姐姐也是出來透口氣的嗎?”說著不著邊際的話題,方玉雁心中想著如何離開。
淩淑妃突然微微笑了起來,對她緩慢地搖了搖頭,“我在這等你好久了。”
方玉雁聽此,心中警鍾驟鳴,麵上盡力維持鎮定,以免淩淑妃突然發難。
“哦?淑妃姐姐找臣妾有事嗎?”
“我在永安宮外等了你好久,你知道嗎?永安宮外的風很冷,很冷。”如一潭死水般的眼神光芒乍現,閃著嗜血的凶殘,臉上的笑容跟著扭曲變得異常恐怖。
“淑妃姐姐怎麼不進宮裏坐?”
“好多人守在外麵,我進不去,我怎麼進得去,所以我隻好等你出來……嗬嗬……”
透過廊下懸掛的宮燈,方玉雁看著突然放肆大笑起來的淩淑妃,此刻她已肯定淩淑妃有些神誌不清了。
淩淑妃緩步向她靠近,方玉雁身後是雕玉欄杆,退無可退,隻得全身戒備,現在要冷靜才可找準時機逃走,越亂隻會越慌。
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她現在還不能死,她腹中的孩子更不可以死,一切都離她的目標不遠了,她絕對不可以死在這裏。
在方玉雁思緒稍轉的瞬間,淩淑妃亮出一直握在手中的匕首,狂然向方玉雁揮下。
悚然一驚,方玉雁身靠欄杆,後退不得,隻得向旁閃去,右手迅速拔下頭上的翡翠蝴蝶簪,在前胸感到一陣刺痛的瞬間,也同時揮下手中的簪子,正正插在淩淑妃持著匕首的右手臂上。
火灼般的巨痛在胸前靠近肩膀的地方漫開,方玉雁扶住欄杆向旁困難地退了兩步,眯眼看到淩淑妃吃痛的同時向後退去,瘋狂又有些怔然地看著插在自己手臂上的翡翠蝴蝶簪,似不覺得疼般。
像過了一個時辰那麼久,淩淑妃緩慢地抬起頭,看到那插在方玉雁胸前的匕首,還有那不斷由傷口處流出的鮮紅色的液體正漸漸染紅方玉雁白色的大氅。
幽暗的燈影下,淩淑妃一半的神情掩在暗影之中,看到方玉雁身上紅白交錯的大氅,她驀然笑了起來,笑聲媚然妖嬈,眼中有著病態的瘋狂,竟真的全然無視自己受傷的右臂。
“方玉雁,你不該進宮獨攬了皇上一人的寵愛,不該在我之前懷上皇上的孩子,我才應該是皇長子的母妃,我才應該是未來的皇後,你阻礙了我,阻礙我的人都要死,所以你不該活,你該死!”這段話淩淑妃說的清楚冷靜,同時眼中凶光再現。
疾步上前,欲再拔出方玉雁胸前的匕首,方玉雁前胸受傷,正穩住呼吸,以免血流過快,而且她腹中胎兒未及三個月,她若失血過多隻怕孩子會保不住。
看到淩淑妃再度逼近,方玉雁水眸中驚慌一閃而過,不知該不該做出豁命的決定。
正在猶豫間,一道寬大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眼前,擋住淩淑妃的攻擊,隨後她看到來人伸手為掌,動作如風地向淩淑妃劈去,淩淑妃隨即軟倒在地,昏了過去。
“看來今晚的朝宴是辦不成了!”耳中傳入一道男聲,方玉雁掙紮著想睜開眼,卻有心無力,神誌已逐漸迷離。
“走吧。”又是那道男聲說道,不知為何方玉雁覺得那聲音很熟,卻又帶著一股不屬於聲音主人的寒意。
“王爺……”
“老五馬上就會過來,走吧。”
“是。”
救了她的人與那道熟悉的聲音漸漸走遠,消失在她逐漸模糊的視線裏,落於眼簾最後的顏色是那離開的身影絳紫色的華貴朝服。
在昏迷前,方玉雁唯一的念頭是她絕對不能死!
冷清的禦花園中,今夜無星無月,一切都被掩在濃厚的雲朵下,看不真切,數片雪白的小花由空中飄落,掩去了所有的聲息。
李聿宸第一次了解什麼叫做血液沸騰,看著一屋子忙亂的景象,他要不停地深呼吸才能命令自己冷靜下來,現在不是發怒的時機。
一頭白發的老太醫踏出內殿,撫著自己同樣白白的胡子,兩條白眉毛在額間打上無數個結,身後跟著幾位禦醫院的太醫,卻無人敢先出聲對李聿宸說明內殿中惠貴妃的傷情。
最後還是由老太醫踏上前,開口道:“惠貴妃剛剛醒來一次,又痛暈了過去。貴妃娘娘的傷靠近肩膀,雖未傷到要害,但傷處猶在胸前距心口隻有一拳之遙,血雖是止住了,但匕首插在胸前,卻是必須要取出,不過……惠貴妃懷有身孕,隻怕……隻怕匕首拔出,血流不止,恐會一屍兩命。”一口氣將話說完,老太醫倒也痛快。
瞬間殿內再無人聲,皆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一瞬間臉色鐵青的皇上,一旁與皇上一起在禦花園找到方玉雁與淩淑妃的顧知軒和楚沂臉色也難看得很,萬萬沒想到會出這種事。
“我絕對不會死的。”突然一道微弱的聲音傳入所有人耳中,李聿宸眼睛緊縮了下,快步踏入內殿。
方玉雁微睜開疲累的眼,拚了一口氣不斷,再度將剛剛的話重複了一遍。
“我絕對不會死。”
看著她慘白臉上的堅定,李聿宸心中一痛,此時無法否認的竟是那顆關心她、因她而驚慌的心。
他要救她,她絕不能死,不管這句話背後代表著什麼,於現在的他而言,他隻想再次看到她站起來,健健康康地對他微笑,動用她的智慧為他出謀劃策,與他鬥智機辯。
“好,記住你說過的話。”李聿宸緊咬牙關,“楚沂,玉太醫進來,其他人都在外麵候著。”
楚沂依然冷著一張臉,而年邁精神很好的玉太醫已經挽高服袖,讓人端好水和傷藥在身後候著了。
視線定在方玉雁臉上,李聿宸站在床尾,對楚沂點了下頭。
楚沂乃朝內頂尖的高手,雖不習醫理,但認穴尋脈卻是奇準,由他拔出匕首,再以最快的速度封住方玉雁的穴道,應該可阻止流血過多。
不忍看那匕首拔出她臉上會出現的表情,李聿宸又看了她一眼,握緊雙拳快步走出內殿。
顧知軒看著一步步走來的李聿宸,全身上下一股深沉的戾氣隨著他的腳步升騰,緊握的雙拳正努力壓製自己不斷上升的怒意。
“淑貴妃已經關入大牢,要我去追查她背後的人嗎?”顧知軒問,精明如他們,絕不相信這件刺殺背後會是單純的宮妃相爭這麼簡單。
“不必。”李聿宸沉聲回道。
是他不該一時大意,命禁軍在他回朝後便撤離永安宮,他更不該輕估了“他”的心有多狠。
“難道要放任背後的人不管?”看到方玉雁受傷,他明明怒不可遏,到這時他還要心軟嗎?顧知軒皺眉。